赵煊这一觉就睡了一整天。
醒来时候天已经暗下去,何红梅被允许待在寝宫内,在这一天时间里,她给皇帝更换了三个暖炉,把寝宫弄得十分暖和,赵煊醒来时,她正在宫门外站着。
寒冷的风雪一直吹,她只托着一件手炉,冻的有些发抖。
赵煊觉得奇怪,昨晚被保甲擒住的双臂还有些酸痛,他门外喊道:“为何不进来,外面多冷。”
“呀。”何红梅在发愣,发现皇帝醒来,匆忙推门而入,“抱歉官家,在外失神了。”
“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怎么能和皇帝独处一屋......”
不是怕外面说闲话,而是怕别人怀疑她可能对皇帝下手,最后调离皇宫。
毕竟昨晚的政变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皇宫里不怎么安静。
皇后也绝不会允许一个女官和皇帝独处。
要是第二天皇帝被勒死在床上怎么办?
赵煊笑笑没有说话,拿起窄袍准备出宫去:“你随我出去吧。”
“是。”何红梅将手炉递给皇帝。
赵煊又推回去给她:“你拿着。”
穿好衣袍,系上腰带,戴上折上巾,正欲出门,皇后正巧溜达到福宁殿外。
巧合吧,怎么看都不像。
何红梅怀抱手炉,脸蛋冻的红彤彤,低头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忽然刹车让她差点撞了上去。
朱琏身后跟着三个侍女,眼神犀利,来者不善。
赵煊马上说道:“我正要去文德殿视朝呢,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撒腿就想走。
朱琏嗔怒道:“现在不是夜晚么,大晚上视什么朝?”
赵煊尴尬一笑:“睡了一天,怎么也要去看看。”
“去吧,带着一个女官作甚?”
语气中尽是嫉妒。
朱琏隐隐约约感到自己要失宠了,自从这家伙被迫当上皇帝,不是金人就是大臣,少和她“互动”,开封被围以来,更是连面都不见,这些天倒是整天带着这个小姑娘各处跑!?
她尝试从李神仙那里问出个什么,李神仙每次都是和稀泥,说皇帝压根没有干什么,极有可能就是一种“癖好”,让皇后放心。
要是真有什么,多些子嗣,也是皇帝应该做的,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朱琏和皇帝的感情,就是过不去这道坎,和别的女人可以相处,可是她呢,晾在一边?
太子都在这里,不合适吧......
何红梅感受到空气中的不安氛围,表示自己可以返回尚寝局工作去。
但是赵煊却说道:“干嘛干嘛,我去文德殿也是用膳,她盘子端的好,带着一起,整天臭着脸,多漂亮的脸蛋呀,别挤坏咯。”
说罢赵煊让朱琏回去看好太子,他则拉着何红梅逃一般地出了宫。
隐隐约约感觉垂拱殿还残存血腥气味,李神仙派人洒了很多香料,就是掩盖不住,只能将今晚接见地点设到文德殿。
黑夜茫茫,刘韐却已经在殿庐等候多时。
他回家洗了一个澡,换了官服,携带芴板十分正经地前来参拜。
今晚也就他一个要见皇帝。
赵煊一边用膳一边宣刘韐进来。
皇帝用膳被众多女官围绕,和十分正经的刘韐形成鲜明对比。
“今晚就卿一人?”
刘韐点头,这么晚了,百官早回家写诗写日记去了,只剩他们武臣不敢睡觉。
“是来说明朕的和议使动向吗?”
“臣有疑问。”刘韐认真地说。
“什么疑问?”
“陛下缘何和议,早前抗金之议不过二十多天。”
“哈哈哈!”赵煊吃着饭差点喷出来,“刘卿不相信朕么。”
“陛下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臣又如何能信,宣德门外群情激愤,陛下没有看见吗?”
赵煊的脸忽然沉下来。
“宣德门外,怎么了?”
李神仙凑过来说:“陛下休息时,太学生们敲登闻鼓,欲要阻止朝廷同金人和议......他们联合百姓堵截谭相公入宫禀报,要求宰相给个说法。”
“闹了一整天,幸好有刘枢密弹压,否则不知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呢!”
刘韐也说:“陛下,臣就是来此问个明白,给开封百姓以及诸位将士、太学生们一个交代!”
“原来如此......”赵煊沉吟,他不能给开封百姓透露出他们的目的。
群众里面说不定有金人奸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煊无法向他们解释任何东西。
他放下碗筷,让何红梅收拾桌案,撤走一切无关人员。
当女官和内侍们撤走,赵煊叹息地告诉刘韐:“这是朝廷最后的办法。”
“陛下所谓最后办法,便是和议么,谈判过后,陛下还要投降么?”
刘韐步步紧逼,赵煊让他冷静。
“朕的意思是说,利用和议拖住金人,待勤王部队前来,尽管看起来有些可笑,将希望寄托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可是我们没有办法了,你的将士,还能抗住金人的一次主攻吗?”
“就在今天,金人还在发动进攻吗?”
刘韐嘴唇微张,他被说的一愣。
今日午后,金人确实停止了各种攻击,刘韐还以为是双方谈判,暂时休战,给个喘息。
刘韐苦笑一声,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可是如今紧要的事是......如何安抚群情激愤的百姓们?
士兵有军令压制,听指挥,统帅弹压,不会捣乱,而太学生和百姓不知事情真相,只会越闹越大,没有一个让他们信服的借口,很可能再一次造成流血事件。
赵煊和刘韐四目相对。
“刘卿,这件事没办法,必须将百姓们安抚好,必要时候可以驱赶,总之要将他们散掉,散掉!”赵煊说,“不能再次出现一年前的流血事件。”
“朕不方便出面,刘卿,交给你了。”
“......”
刘韐表情复杂,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陛下......”
“莫要让金人条件泄露。”
“臣告退。”
刘韐抿了抿嘴,也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跟赵煊拜别,他从皇宫昏暗的通道走过,天空飘落的雪花积压在他的肩头,似乎十分沉重。
以至于越接近右掖门,他的腰反而越弯。
像一个佝偻老者,孤独地行走在没有尽头的宫道上。
没有希望的未来,正在吞噬他们的热血。
......
宣德门外登闻鼓。
太学生们联合百姓将当天出使归来的谭世积堵在宫门外,不让入宫述职。
秦元率领的保甲本来也是百姓,看见群众如此愤怒,害怕得不敢上前阻拦,导致谭世积被太学生们拉扯下马,混乱一片。
身为太学生一员的丁特起为了阻止这疯狂的举动,怒骂了始作俑者阿芳。
阿芳在太学里一得知朝廷又要和议,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跑来堵截使者队伍,为了成功他还动员了整个太学的学生,一群不想坐以待毙的百姓也顺道跟上,呐喊,挥拳,所谓愤怒。
他们不想和金人展开任何的谈判!
自然把前去谈判的谭世积当作卖国行径。
丁特起和刘韐的阻止下,才没有导致使者被殴击。
此时太学生们和百姓一起,将使者团团包围,就坐在宣德门外,等着刘韐带来朝廷的明确解释。
谭世积被拉下马后,索性盘坐在地,一句话也不解释,任由太学生如何辱骂他的人格。
阿芳在谭世积身边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
“官人,整整一个时辰,你也不愿解释半个字么!”阿芳急不可耐地说。
丁特起紧张地抓住他衣角:“行了阿芳,等刘枢密出来,何必多嘴!”
谭世积温和一笑:“奉命行事,何不是为了诸位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