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安,细雨初霁。章五郎策马疾驰在青石板路上,腰间鎏金错银的奉宸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转过朱雀大街,麒麟侯府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门前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尊贵身份。
他翻身下马,衣袂带起一阵风,大步走到门前,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剑,目光如炬地看向守门侍卫:“国师可在此处?”
侍卫见是奉宸令大人,连忙行礼,恭敬地回答:“回大人,这是国师弟子的府邸,国师在长安时,大多在此居住。”
章五郎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襟,上前扣响门环。“咚——咚——咚——”敲门声在寂静的府门前格外清晰。未等回应,他便推门而入,穿过雕梁画栋的长廊,径直走向书房。
推开雕花木门,一阵墨香扑面而来。只见袁天罡身着一袭素色道袍,脸上似乎有着伤痕,正端坐在窗前的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古书,神情专注。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章五郎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章五郎参见国师大人!”
袁天罡缓缓抬眸,目光如深潭般平静无波,淡淡开口:“不知奉宸令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章五郎起身,恭敬地拱手道:“陛下近来痴迷长生之道,命在下前来,求取国师的长生药方。”
袁天罡合上书卷,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宫阙,语气波澜不惊:“陛下想要的,让陛下下道圣旨,派人来取便是。”
章五郎脸上堆满笑意,连连点头:“是,是,国师大人所言极是。在下这就回宫复命。”说罢,再次行礼,退出书房。
待章五郎离去后,袁天罡负手而立,望着天边悠悠飘过的浮云,轻叹一声。看来是时候该休息了…
章五郎策马缓行,眉头紧锁,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思量。方才在麒麟侯府,袁天罡那句“让陛下圣旨前来”如同一记重锤,敲得他心头发紧。他何尝不知,向武曌讨要圣旨根本是痴人说梦—武曌本就对袁天罡心存忌惮,不愿轻易低头,更何况,近日武曌缠绵病榻,脾气愈发阴晴不定,求旨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马蹄踏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章五郎望着宫墙方向,眸光渐渐变得幽深。突然,他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星火般燃起。武曌身体抱恙,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想到此处,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猛地一抖缰绳,快马加鞭朝着自己的府邸疾驰而去。
章五郎的府邸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穿过曲折回廊,绕过假山流水,他径直走向后院一处不起眼的柴房。推开厚重的木门,暗格里的机关应声而开,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他快步走下台阶,密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气息,墙上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阴森。
密室中摆满了瓶瓶罐罐,各类药材、丹炉一应俱全。章五郎卷起衣袖,眼神专注而疯狂。他熟练地调配着各种材料,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快速研磨。火光映照下,他的脸忽明忽暗,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打湿了衣襟。
一个时辰过去了,密室里弥漫着奇异的药香。章五郎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丹炉中取出两枚色泽温润的药丸。这两枚药丸,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将药丸轻轻放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中,盖上盒盖,嘴角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成了!”这两枚药丸,这两枚是能暂时缓解病痛、让人精神焕发的灵药,但副作用就是嗜睡。只要巧妙安排,定能让局势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
长安四年(704年)的九月,秋意已浓,长安城里落叶纷飞。大明宫含元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在武曌略显憔悴的面容上。病榻前,她强撑着身子,召见即将赴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的姚元之。
“元之,此番你出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责任重大。朕问你,朝中外司官员里,可有能堪当宰相重任之人?”武曌声音低沉,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姚元之微微俯身,神情郑重。他思索片刻,目光坚定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张柬之此人沉稳持重,谋略深远,且果敢决断,能担大事。只是他年事已高,若陛下有意重用,还请尽早。”
武曌轻轻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张柬之这个名字,她并非第一次听闻,但因朝中局势错综复杂,一直未得重用。如今姚元之再次举荐,倒是让她重新审视起此人。
姚元之即将启程,临行前的这番举荐,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他深知,大唐局势波谲云诡,自己即将远赴边疆,朝中需要一位有能力、有担当之人稳住大局,而张柬之无疑是最佳人选。
时光流转,转眼间到了十月二十二日。这一天,大明宫宣政殿内,气氛庄重。随着诏书宣读,秋官侍郎张柬之被任命为同平章事,踏入宰相之列。此时的张柬之,已年近八十,白发苍苍,却腰板挺直,眼神中透着坚毅与智慧。
消息传出,长安城内议论纷纷。有人惊叹于张柬之大器晚成,蛰伏多年终得重用;有人则担忧他年事已高,能否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上站稳脚跟,辅佐武曌处理繁杂政务。而谁也没有料到,这位古稀老人的登场,将为大唐的历史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场影响深远的变革,正悄然拉开帷幕。
长安五年正月,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雪掠过长安城头。太极宫的丹凤门前,铜钟撞响沉闷的晨音,三十六重宫门次第开启,蛰伏了一冬的压抑气息随着吱呀声响缓缓漫出。自去岁腊月起便缠绵病榻的武曌,此刻正倚在长生殿的龙榻之上,听着窗外传来的更漏声,看着烛火在帐幔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正月二十三清晨,大明宫含元殿笼罩在薄雾之中。往日庄严肃穆的朝堂,今日却涌动着暗流。宰相张柬之、崔玄暐等人神色凝重,不时交换着隐晦的眼神。随着司礼太监一声尖细的“上朝——”,众臣鱼贯而入,却见龙椅上空无一人,只摆着武曌的鎏金九龙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诏太监的声音陡然响起,惊得满朝文武屏息凝神。“自朕临朝以来,夙兴夜寐,欲使天下大治……今改长安五年为神龙元年,大赦天下,咸与维新!”诏书念罢,殿内先是一片死寂,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吾皇万岁万万岁”。张柬之望着诏书末尾那方“制诰之宝”,袖中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这道诏书,看似是武曌对天下的新年恩赐,实则是各方势力角力下的微妙平衡。
消息如惊雷般传遍长安。朱雀大街上,百姓们聚在坊门前,争相聆听衙役宣读赦令。囚徒们重获自由,在狱卒催促下跌跌撞撞奔出牢狱;商贩们将“神龙新岁”的红纸贴满店铺,鞭炮声零星响起。
太极宫中,宫女太监们神色匆匆,忙着更换各处匾额上的年号。而在长生殿内,武曌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如纸的面容,手指轻轻摩挲着龙榻扶手,良久,幽幽叹息:“神龙……但愿真能护佑这万里河山。”
暮色渐浓时,大明宫的宫灯次第亮起。新换的“神龙元年”宫牌在风中轻轻摇晃,恍惚间,仿佛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悄然降临。谁也没有料到,这道改元诏书,竟成了武周政权落幕的序曲,一场惊心动魄的变革,正随着这道诏书的墨迹未干,在暗流中迅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