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麒麟侯府的铜门吱呀开启,太平公主踏着满地槐影款步而出。她回首时,鎏金护甲拂过门扉上的瑞兽浮雕,目光在张起灵周身逡巡:\"张师这身段,若摘了面具怕是要引得长安闺阁尽折腰。\"话音未落,广袖间忽然甩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鲛绡帕,\"改日定要讨教这强身的妙法。\"
待门扉重新闭合,张起灵望着那方飘落的鲛绡帕,抬脚碾作碎片。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叮当作响,他抚过腰间麒麟玉佩,四十年前太宗皇帝将玉佩系在他少年腰间的场景突然清晰——\"此乃朕亲征高句丽所得,今赐你护驾之责。\"此刻玉佩沁着寒意,倒像是块烧红的烙铁。
次日辰时,太极殿前金吾卫的甲胄映着朝阳。当戴着麒麟面具的身影穿过重重宫门,满朝文武交头接耳的声浪如同涨潮。贞观殿内武曌搁下朱砂笔,看着那人玄色披风扫过丹墀,恍惚又看见感业寺外,少年将军纵马而来时扬起的漫天黄沙。
\"灵哥这架子,倒比朕的凤辇还难请。\"武曌指尖摩挲着翡翠扳指,目光落在那张冰冷的麒麟面具上。张起灵微微一躬身,声音闷在面具后:\"昨日太平公主夜访侯府,直言要争东宫之位。\"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声。武曌转动扳指的动作骤停,鎏金香炉飘出的龙涎香突然变得刺鼻。她起身时凤袍扫过满地金砖,声音却似裹着腊月寒冰:\"你许久不进宫,这一次进宫也要扫朕的兴致\"
张起灵抬头,面具缝隙间露出的眸光如淬了毒的箭,\"女帝临朝,日月当空;李氏复起,天命难违。\"他解下腰间玉佩,重重按在龙案上,\"太宗皇帝托孤时,让臣护的是大唐江山,不是某姓天下!\"
武曌望着案上玉佩,突然笑出声。笑声惊起梁间雀鸟,扑棱棱撞得琉璃瓦嗡嗡作响:\"好个天命难违!当年裴炎谋反,骆宾王写檄文,说的也是这四个字。\"她俯身逼近,凤冠上的东珠几乎要擦着那张面具,\"你倒说说,为何朕之后再无女帝?\"
\"因为...\"张起灵后退半步,玄甲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您以雷霆手段震慑天下,却堵不住悠悠众口。当今天下,男子尚可勉强臣服于您的铁腕,可若再有女子称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飘扬的日月旗,\"世家大族、关陇集团,还有那些自诩清流的士子,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武曌直起身子,缓步走向蟠龙柱。晨光透过九凤藻井洒在她身上,将衣袍上的金线龙纹染成血色。良久,她背对着张起灵开口:\"你既来了,想必也想好了退路?\"
殿外忽起狂风,卷起满地奏章。张起灵望着武曌微微佝偻的背影,五十年前那个在感业寺与他分别的少女,与眼前这位威仪赫赫的女皇渐渐重叠。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臣恳请解甲归田,从此绝迹朝堂。。
武曌指尖叩击龙案的节奏骤然停歇,鎏金护甲映出张起灵面具上狰狞的麒麟纹路。她忽而轻笑出声,笑声惊起梁间沉睡的铜雀,\"灵哥还是这般不解风情。\"转身时凤袍扫过满地奏折,墨迹未干的\"立储\"二字被金线绣鞋碾碎。
演武场的青石砖还残留着晨露,张起灵望着武曌褪去繁复龙袍,露出月白中衣的身影,恍惚又见感业寺后山,那个偷练剑术的少女。\"听说这拳法讲究以柔克刚?\"武曌摆出起手式,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响,\"倒与治国之道异曲同工。\"
\"陛下聪慧过人。\"张起灵执住她微僵的手腕,引向浑圆的轨迹,\"但力道要像春溪融雪,看似绵软却暗藏锋芒。\"掌心相触的刹那,两人皆是一震——这双手曾为她挡过突厥的流矢,如今却要抽离守护了半生的朝堂。
武曌突然变招,指尖如鹰爪直取他咽喉。张起灵旋身避开,玄甲扫落廊下悬着的青铜编钟,叮咚声中两人拆了七招。最终张起灵扣住她脉门,太极图纹的袖口与龙纹广袖纠缠如藤蔓。\"陛下还要试臣到何时?\"他的声音闷在面具后。
武曌突然泄了力,靠在廊柱上轻笑:\"你这老骨头,倒比朕的禁军统领还利索。\"她望着天际南飞的雁阵,玉镯顺着皓腕滑落:\"说吧,何时走?\"
\"待陛下选定储君那日。\"张起灵松开手,从袖中取出泛黄的《太极拳谱》,封皮上\"华姑亲启\"的小字已晕染成墨团,\"臣答应过太宗皇帝,要看着李氏血脉重掌江山。\"
武曌猛地转身,凤冠上的东珠撞出细碎声响:\"你就这般信不过朕?\"暮色爬上她眼角的细纹,将当年那个跪在昭陵前哭诉的才人,与眼前这个执掌乾坤的女皇重叠。
张起灵沉默着将拳谱放在石案上,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叹息。 随后武曌笑了笑说道:“皇储之事会有个解决的”
当第一缕月光爬上玄武门的飞檐,张起灵最后一次回望太极宫的灯火。演武场上,武曌独自演练着太极拳,身影在宫灯下忽而拉长,忽而缩短,宛如一幅未完成的帝王图。他解下左卫大将军的虎符,任夜风卷着麒麟面具没入邙山的夜色。
晨钟惊破洛阳城的薄雾时,麒麟侯府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玄甲骑兵卸下金错刀,将左卫大将军的虎符整齐码放在宫门前,惊起的白鸽掠过朱雀大街,在青石板上投下仓皇的影。张起灵最后望了眼太极宫飞檐上的鎏金鸱吻,解下腰间麒麟玉佩掷入洛水,激起的涟漪很快被暗流吞没。
\"天暗星大人放心,洛阳的暗桩已全部移交大帅。\"不良人首领单膝跪地,袖中藏着的玄铁判官笔泛着冷光。张起灵摩挲着面具上斑驳的战痕,想起昨夜袁天罡在终南山对饮时说的话:\"你若敢撂挑子,信不信为师把你锁回昭陵守墓?\"
三日后的终南山松涛阵阵,袁天罡握着茶盏的手突然顿住。泛黄的密报上\"张起灵辞官\"四字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茶汤泼在道袍上晕开深色痕迹。
\"这混小子!\"袁天罡将茶盏重重砸在石案,震得棋盘上的云子簌簌作响,五十年前那个终南山学习天罡诀的少年模样,与如今毅然辞官的身影渐渐重叠。
洛阳麒麟侯府的铜门再次开启时,袁天罡的道袍沾满尘土。他望着空荡荡的演武场,指尖抚过张起灵留下的太极图壁画,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惊飞梁间燕雀,却惊不破满院寂静——那小子临走前,竟把府中藏着的二十年女儿红喝得一干二净。
无名驿道上,张起灵裹紧披风,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十年后的剧情如走马灯在脑海闪过,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袁天罡被逼回洛阳的场面,想必比这山雨欲来的天色更精彩。他摸出怀中半块玉佩,与洛水那端的麒麟遥相呼应,忽觉肩头的重担轻了许多。
夜幕降临时,麒麟侯府亮起零星灯火。袁天罡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密报,捏碎了第三支狼毫笔。窗外风雨大作,他忽然想起太宗皇帝临终前的托付,不禁对着虚空骂道:\"小兔崽子,等你回来,看为师不扒了你的皮!\"然而话音未落,自己却先笑出了声。这场跨越朝堂与江湖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