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二年十月,泰山脚下的官道上,车轮碾过新铺的黄沙,扬起层层细雾。
武后斜倚在朱漆鸾驾中,指尖轻轻摩挲着鎏金护甲,车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车马喧嚣。
透过鲛绡帘幕,她瞥见武惟良、武怀运兄弟的马车混在刺史队伍里缓缓前行——那两辆青漆旧车,在一众装饰华丽的官车中显得格外寒酸。
\"娘娘,已到灵山寺。\"贴身女官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思绪。
武后扶着侍女的手走下鸾驾,抬头望着山门上方斑驳的匾额,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二弟,这次封禅可是天大的机会。\"
武惟良压低声音,\"如今皇后娘娘执掌凤印,咱们若能...\"他话音未落,武怀运已心领神会:\"兄长所言极是!
明日我便让人将淄州特产的紫鳞鱼和百年老参备好,再附上拜帖...\"两人的笑声被山风卷着,飘进武后耳中。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走向寺内。回廊下,魏国夫人贺兰敏月正倚着朱栏赏菊,鹅黄襦裙上的金线牡丹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这是她姐姐韩国夫人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深得李治宠爱,近来更有隐隐威胁中宫之势。
三日后,武惟良兄弟精心准备的食盒送到了皇后行宫。翡翠雕成的碗盏里,东海的龙涎羹泛着诱人的光泽,金丝燕窝上点缀着西域进贡的血燕。
武后盯着食盒良久,忽然转头吩咐女官:\"去请魏国夫人来用膳。\"
不多时,贺兰敏月蹦蹦跳跳地来了,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
\"姨母找我何事?\"她瞥见案上的珍馐,眼睛顿时亮了,\"好香!这是哪里来的?\"
\"是你两位舅舅送来的。\"武后亲自为她盛了一碗羹汤,目光温柔,\"快尝尝。\"贺兰敏月不疑有他,接过玉匙便喝了一口。
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她正要称赞,突然脸色骤变,玉碗\"啪\"地摔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从腹中炸开,她惊恐地抓住武后的衣袖:\"姨母...救我...\"
武后轻轻掰开外甥女的手指,看着她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眼神冰冷如霜。
殿外传来宫女的惊呼声,她却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了擦手,转头对心腹女官吩咐:\"去告诉陛下,武惟良、武怀运意图谋害中宫,连累魏国夫人误食毒膳...\"
暮色渐浓,行宫内外一片混乱。武后站在窗前,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曾经欺辱过她母亲的人,觊觎她后位的人,都将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这场精心策划的毒杀,既是对仇敌的报复,也是对后宫众人的警告——在这权力的漩涡中,谁都别想成为她的绊脚石。
泰山脚下的行宫里,暮色被火把照得支离破碎。
当李治跌跌撞撞冲进寝殿,只见到贺兰氏七窍流血的惨状。
武则天半跪在地,鲛绡裙摆浸透鲜血,发间凤钗歪斜,泪水将脸上的胭脂晕染成两道暗红泪痕:\"陛下,方才惟良、怀运遣人送来膳食,说是聊表叔侄心意...\"
她突然剧烈呛咳,指尖颤抖着指向打翻在地的玉碗,\"谁知...\"
御案轰然碎裂,李治腰间玉带扣迸出,龙袍下摆扫落满案奏章。\"将武惟良、武怀运即刻押解!\"
他的咆哮震得殿梁簌簌落灰,侍卫们尚未领命,便见武则天软倒在他怀中,声音细若游丝:\"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妾身方才也饮了那羹汤,此刻腹中绞痛...\"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三更天的刑讯室里,火把将武惟良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当烙铁逼近他胸口时,这个昔日的刺史突然狂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后既想要我们性命,何必多此一举!\"
话音未落,刑具破空声响起,他的惨叫声混着刑官的呵斥,在宫墙间回荡。
天光大亮时,圣旨已快马加鞭传向各州。\"武惟良、武怀运包藏祸心,妄图弑君毒后,致魏国夫人无辜殒命...\"
诏书声在泰山脚下回荡,人群中有人偷偷望向皇后鸾驾——武则天倚着绣枕,苍白的面容被素白帷幔笼着,只是那双丹凤眼,在阴影中闪烁着冷冽的光。
午时三刻,菜市口刽子手手起刀落。武惟良、武怀运的首级滚入木盆,鲜血溅上\"弑君\"的罪状告示。
他们的妻女被绳索捆着押往掖庭,小女儿凄厉的哭喊穿透云霄:\"父亲!母亲!我们冤枉——\"声音戛然而止,随着皮鞭的抽打声,消失在皇城厚重的宫门之后。
当夜,掖庭宫的灯火次第亮起。新入宫的罪奴们蜷缩在潮湿的廊下,有人听见掌事女官议论:\"听说魏国夫人临终前,死死攥着皇后娘娘的衣角...\"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住口!不想活了?\"
掖庭最深处,武后将贺兰敏月生前最爱的金步摇投入火盆。
跳动的火苗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那支金步摇渐渐扭曲变形,化作一滩暗红的金属熔液,正如她记忆里渐渐模糊的亲情与怨恨。
暮色如墨浸染泰山,张起灵立于观日峰之巅,玄衣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
山脚下行宫方向腾起的火把长龙蜿蜒如血,映得他腰间麒麟玉佩泛起冷光。
三日前那场毒杀案的余波仍在蔓延,武惟良兄弟的哀嚎声仿佛还回荡在耳畔,而魏国夫人暴毙的消息,已随着晨雾传遍整个封禅队伍。
\"在通往权利的路上,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武照的步伐...\"他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喉间溢出喟叹。
二十年前,他曾在感业寺外拦住那个削发为尼的女子,她踩着鲜血与阴谋登上凤座,与记忆中在佛堂抄经的清瘦身影判若两人。
山风卷着细碎雪粒扑在青铜面具上,张起灵忽然握紧腰间佩剑——并非出于防备,而是心底翻涌的无力感。
他明明改变了许多轨迹,为何历史的齿轮仍朝着既定方向转动?贺兰氏之死,不过是武照登顶之路的又一块垫脚石。
\"麒麟侯。\"沉稳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张起灵转身时,只见狄仁杰身着绯袍,手持竹杖立于山道,暮色将他的官服染成暗金。
这位大理寺卿的目光穿透面具,落在他紧攥剑柄的手上:\"观日峰风大,侯爷不觉得,这血腥味与山色太不相称?\"
张起灵默不作声,余光瞥见狄仁杰袖中露出一角卷宗。那是今早加急送来的验尸报告,分明写着魏国夫人所中之毒不可能是武氏兄弟所下。
可此刻,这份足以撼动朝局的证据,却被狄仁杰若无其事地折起。
\"有些事,不必看得太透。\"狄仁杰抚须轻笑,竹杖轻点地面,惊起两只夜枭。
他转身时,腰间獬豸玉佩与张起灵的麒麟佩遥遥相望,\"泰山封禅在即,陛下与皇后需要的,是四海升平的祥瑞。\"
山风呼啸而过,卷走了未尽的话语。张起灵望着狄仁杰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松开紧握的剑柄。心中道:“不愧是你狄仁杰,也就你能在武周那动荡的时期,能稳稳坐好相爷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