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元年腊月的残雪尚未消融,观风殿的铜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武后身着翟衣,头戴十二龙九凤冠,与身着衮服的李治并肩步上丹陛。
文武百官跪倒叩拜的刹那,笏板碰撞声里暗藏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自高祖开国以来,从未有皇后与天子同御朝堂的先例。
\"陛下近日操劳过度,臣妾愿
分忧一二。\"武后声如清泉,抬手为李治整理冕旒,指尖金护甲擦过龙袍的暗纹,\"
那些巧言令色之徒,最会蒙蔽圣听。\"她望向阶下群臣,凤目扫过许敬宗微微上扬的嘴角,又掠过褚遂良旧部们紧绷的下颌,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早朝议及河东水患,黄门侍郎裴炎刚呈上救灾方案,武后忽然开口:\"裴大人提议开仓放粮,可曾算过绛州仓储折损几何?去年秋收遇蝗灾,河东三州赋税本就不足往年三成。\"
她纤手轻点奏疏,朱批过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倒不如从洛阳调拨漕粮,再以工代赈修缮河堤。\"
李治摩挲着御案上的螭纹镇纸,听着武后条理分明的剖析,恍惚想起当年她在昭仪位上,也曾这般替自己拆解长孙无忌的党羽布局。
殿外寒鸦掠过飞檐,他望着 群臣交头接耳的模样,忽然意识到,这道并肩而立的身影,早已不再是需 要他庇护的宫嫔。
散朝时,武后轻挽李治衣袖:\"方才许敬宗眼神闪烁,似有隐情。\"她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陛下不妨召他单独问话,探探御史台近来的动向。\"
李治低头看着那双染着丹蔻的手,冰凉的触感顺着龙袍渗入肌肤,突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分忧,还是更深的掌控。
暮色中的洛阳宫渐渐沉寂,武后独坐椒房殿批阅奏章。烛火摇曳间,她提笔勾去上官仪余党的名字,忽然轻笑出声。
窗外寒风卷起残雪,将\"天后\"二字的朱批映得愈发鲜红——从今日起,朝堂上再无人敢小觑这个与天子比肩的女人
麟德元年深冬,大明宫含元殿飞檐凝霜。李治裹紧狐裘立在汉白玉阶前,看雪粒子扑簌簌砸在蟠龙柱上。
\"上官仪...\"他对着漫天飞雪喃喃自语,呼出的白雾瞬间凝成冰晶。御医的诊断书还揣在袖中,风眩之症发作时眼前天旋地转的滋味犹在。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上官仪入朝时所赠,如今玉坠上的螭纹早已被摩挲得温润发亮。
雪片落在他斑白的鬓角,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霜还是雪,\"非卿不忠,非朕不明...只是这江山,朕暂时需要她...\"
与此同时,思恭坊的麒麟侯府暗香浮动。张起灵立在梅树下,玄色劲装与皑皑白雪相映成画。
袁天罡负手立于回廊,
\"师父这步棋,果然精妙。\"张起灵望着空中盘旋的寒鸦,声音清冷如碎玉,\"借厌胜案除去上官仪,又顺势让武后垂帘听政。\"
袁天罡轻笑,掌心掐算的动作未停:\"陛下风眩日重,武氏本就代批奏章。我不过推波助澜,让她名正言顺走到台前。\"
他抬头望向宫城方向,眼中闪烁着洞悉天机的光芒,\"李唐气运绵长,武氏掌权不过是过眼云烟。待时机成熟,这江山...终究还是李氏的。\"
张起灵微微颔首,眉间闪过一丝怅惘:\"只是上官仪...\"
\"他是李唐的最后文胆。\"袁天罡打断徒弟的话,\"但文胆易折,唯有以他的血,才能警醒陛下,也让武氏明白,这天下姓甚名谁。\"
暮色浸染着洛阳城的飞檐斗拱,玄鸣阁据点内烛火摇曳。大长老刘祢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密信,上官仪字迹凌厉的\"武照失控\"四字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这座隐匿于南市绸缎庄后的神秘楼阁,此刻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啪!\"檀木茶盏重重砸在青玉案上,刘祢浑浊的眼中腾起阴鸷:\"她羽翼渐丰,竟妄图挣脱暗阁枷锁。\"窗棂突然被夜风撞响,惊得墙上悬挂的二十八宿星图簌簌颤动。
黑影罗庄从阴影中现身,玄铁面具下的声音冷若寒冰:\"长老,武顺母女蛰伏已久,是时候让她们发挥作用了。\"
刘祢起身踱步,绣着暗纹的衣摆扫过墙角堆着的密档箱笼——那里藏着武照从感业寺回宫起的每一步算计。
他枯槁的手指突然指向东方:\"告诉武顺,即刻启动'鸾凤计划'。让贺兰敏月以省亲之名入宫。\"
罗庄单膝跪地,身影转瞬消失在夜幕中,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
与此同时,武顺正在弘敬夫人杨氏的寝殿侍奉汤药。鎏金香炉中龙涎香袅袅,杨氏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女儿的衣袖:\"照儿如今贵为皇后,你切莫生出异心。\"武顺低垂的眉眼掩住复杂神色,温顺应下时,窗外突然掠过黑影。
待她回到自己院落,暗格中的鎏金密匣已静静躺着玄鸣阁的指令,蜡封上那只展翅欲飞的暗纹凤凰,昭示着蛰伏多年的棋局终于启动。
武顺指尖轻抚过密信上凸起的暗纹,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她转身取出檀木梳妆匣,夹层中藏着的孔雀石耳坠泛着幽光——那是数年前玄鸣阁赐予的信物,此刻终于到了启用之时。
更漏声中,她凝视铜镜中自己与武照七分相似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一场足以撼动后宫的风暴,正在洛阳城的夜色中悄然酝酿。
上阳宫观风殿内烛火摇曳。唐高宗李治斜倚在蟠龙紫檀榻上,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间,一封来自百济的军报格外醒目。
随着指尖摩挲过泛黄的宣纸,刘仁轨苍劲的字迹在烛光下跃动:\"熊津都督府戍兵经年苦战,衣甲尽损,病者十之有三......\"
殿外秋风裹挟着洛水寒意灌进窗棂,李治不由得裹紧狐裘。这位正值盛年的帝王眉头紧锁,案上青铜龟兹沙漏正无声流逝,细沙坠落的声响仿佛戍边将士急促的喘息。
自显庆五年苏定方平定百济以来,大唐在半岛设立五都督府,然而倭国暗助百济余党,战火始终未熄。
\"来人!\"李治突然扬声,惊得值夜的宦官踉跄上前。朱笔悬在奏疏上方良久,墨汁滴落晕染了\"恳请更换旧兵\"几字。
想到千里之外那些浴血的将士,他仿佛看见他们在百济潮湿的雨季中瑟瑟发抖,铠甲下溃烂的伤口与思乡的泪水交织。
最终\"允\"字如重锤落下,笔锋刺破纸张,在背面留下深深的凹痕。这道敕令不仅关乎百济戍卒的生死,更维系着大唐在东北亚的战略布局。
李治唤来中书舍人,口述诏书时声音低沉却坚定:\"着令刘仁轨即刻筹备换防,所需粮草器械由少府监十日内置办齐全,沿途州县不得延误。\"
殿外更鼓惊起寒鸦,李治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耳畔似有百济城头的战鼓轰鸣。
他深知,这简简单单一个\"允\"字,将牵动十万将士的命运,也将成为大唐在半岛棋局中至关重要的落子。
而此刻,远在熊津都督府的刘仁轨,正凝视着同样的月光,等待着来自洛阳的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