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朱雀大街上暮色渐浓,张起灵跪坐在不良人司衙署内,青石板被烛火映得泛着冷光。
袁天罡的手指摩挲着青铜面具边缘,当听到蜀中唐门时,面具下突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果然是那群躲在阴沟里的鼠辈,他们的阵法倒是让你吃了苦头?\"
张起灵单膝点地,玄色劲装染着未褪尽的血渍:
\"回师父,漠北形势变化无常,弟子在下发现的噬心毒,与唐门典籍记载的毒物习性别无二致。\"
他抬手从怀中掏出个玉匣,里面装着药粉,
\"只是这毒似乎经过改良,遇阳则化,普通火折子根本无法克制。\"
袁天罡袖中忽地探出一截缠满符文的铁链,将玉匣卷到面前:\"藏海花......\",袁天罡摘下面具,面容下的在烛影中忽明忽暗,
\"传说中能解百毒、活死人的神药,若真现世,足以颠覆整个江湖格局。
\"忽然,他的手猛地挥向窗外,远处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但比起这个,圣上的布局才是重中之重。\"
张起灵顺着袁天罡的目光望去,暮色中的皇城飞檐如巨兽獠牙。
袁天罡缓缓展开密诏,黄绢上朱砂字迹刺目:
\"大唐皇帝令太子宫詹氏同钟书门下三品李世积,改任牒州总督......\"墨迹未干的诏令上。
\"圣上要动刀了。\"袁天罡将诏书拍在案几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李积手握十六卫半数兵权,对太子危机很大,若不趁现在拔除,后患无穷。\"
他的脸浮现出笑意,\"这道改任牒州的旨意,实则是道催命符——牒州地处吐蕃边境,此刻调他去,不是要他戍边,而是要逼他谋反。\"
张起灵的瞳孔微微收缩。牒州贫瘠荒凉,李积若遵旨前往,等于自断羽翼;若抗旨不从,便是谋反大罪。无论作何选择,都将落入帝王精心设计的死局。
\"传我令,\"袁天罡突然站起,宽大的黑袍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不良人全体出动,监视李府动向。
若他敢有半点异动......\"他猛地攥紧拳头,\"格杀勿论。\"
烛火在这一刻突然熄灭,黑暗中只听见他森然低语:
\"陛下要的,从来都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堂。
李积伫立在相府正厅,手中的改任诏书簌簌作响,诏书上错写的“李世纪”三字如芒在背。
窗外竹影婆娑,却掩不住檐角瓦当后若有若无的寒光——他知道,不良人的暗桩早已将相府围得水泄不通。
“老爷,这……”管家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茶汤在青瓷盏中晃出细碎涟漪。
李积忽然想起数年前征伐高句丽时,李世民在军帐中握着他的手说:“朕百年之后,太子便托付给卿了。”
那时帝王眼中的恳切,与今日诏书里的猜忌,竟如镜花水月般虚幻。
指节叩击檀木桌案,笃笃声响惊飞梁间燕雀。
李积忽而冷笑,这分明是帝王的“推心置腹”与“雷霆手段”交替上演。
当年汉武帝逼杀卫青后人,历史的轨迹在大唐的天空下再度重合。
他抬眼望向西北方向,那里的牒州正被风沙侵蚀,若拖延赴任,便是“心怀异志”的铁证;可若即刻启程,家中妻小又该如何安置?
“备马!”李积突然下令,锦袍翻飞间已跨出厅堂。
庭院中,夫人闻讯赶来,鬓边金步摇随着急促脚步轻颤:“郎君,当真要即刻启程?”她眼中含着泪,却比谁都明白圣意难违。
李积握住她的手,指腹抚过常年操持家务留下的薄茧:
“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暗藏在假山后的暗卫已将这番对话一字不漏记在心里。
行李简单得令人心惊,不过两卷文书、几件旧衣。
李积在马厩前驻足,抚摸着爱马鬃毛低声道:“走吧,此去关山万里。”马蹄踏碎满地斜阳时,相府影壁后的小太监如离弦之箭,沿着朱雀大街直奔太极宫。
他怀中密报上,“李积未作停留,已出金光门”的字迹还带着墨香。
数月后的牒州城头,李积望着漫天黄沙,想起那日长安的柳絮。
而千里之外的太极宫,李世民展读密报后抚掌大笑,对身旁的袁天罡道:“李积果然不负朕望。”
烛火摇曳中,帝王鬓角白发又添几缕——这场惊心动魄的君臣博弈,终究是他棋高一着。
终南山下的李靖府宅,青瓦覆着经年苔痕。庭院里老槐垂枝,将满地斜阳晒成细碎金箔。
七十九岁的李靖斜倚胡床,骨节嶙峋的手指摩挲着腰间褪色的玄铁令牌——那是武德年间太宗亲赐的行军大总管印信,边角处还留着当年虎牢关血战的缺口。
\"将军,该服药了。\"侍婢捧着药碗轻声提醒。药香混着槐花香飘来,却掩不住苦涩气息。
李靖望着碗中深褐色药汁,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北征突厥时,在戈壁滩上饮过的马奶酒。
那时月光如银,将士们围着篝火欢歌,胡笳声里他与李世积对饮,说要\"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忽闻环佩叮当,屏风后转出一位华服妇人。正是他的结发妻红拂,虽已鬓染霜雪,却仍身姿轻盈。
随着羯鼓轻响,她广袖舒展,水绿裙裾扫过满地槐花。
李靖的目光渐渐迷离,恍惚间又回到武德三年的战场。
那时他率八百锐卒夜袭萧铣,战船在长江上劈开血色浪涛,火光照亮半江残霞。
\"公,看剑!\"红拂的娇喝将他拉回现实。
老将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只见红拂袖中寒光乍现,正是当年他们私奔时携带的那柄越女剑。
剑锋挽出朵朵剑花,恰似贞观四年破东突厥那日,他亲率三千精骑突袭定襄,弯刀映着塞外初升的朝阳。
鼓声渐急,红拂的舞步却慢了下来。
李靖望着她微喘的面容,忽然想起出征吐谷浑那年,她在长安家中为他缝制的御寒棉衣。
如今针脚犹在,人却已垂垂老矣。
他挣扎着起身,颤巍巍抽出案上长剑,剑刃与越女剑相击,发出清越鸣响,惊起槐树上宿鸟。
\"好!好!\"老将军抚掌大笑,震得案上茶盏轻晃
。笑声未落,却化作剧烈咳嗽。红拂慌忙扶住他,眼中泛起泪光。李靖望着天际渐沉的夕阳,恍惚看见李世积在长安城外策马远去的背影。
\"世积这孩子......\"他喃喃自语,\"能看透圣意,当得起'社稷之臣'四字。\"
暮色漫过院墙时,李靖再度倚回胡床。他的思绪飘向更遥远的过去——南平吴会,北定沙漠,西破吐谷浑。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里,每一场胜仗都像是昨日。
而此刻,他只想多看几眼红拂的舞姿,听着她的歌声,等待生命中最后一抹斜阳。
晚风掠过老槐树,卷起满地落花。李靖的目光渐渐涣散,恍惚间他又看见自己跨上追风马,旌旗蔽日,鼓角震天。
这一次,他不再是垂垂老矣的病翁,而是那个鲜衣怒马、横扫天下的大唐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