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区,某座小宅里,弥散着烟火气息。
不算大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菜肴,有清蒸鲈鱼,酱醋鹅掌、碎花猪蹄……其中有一道菜最为别致,是由鸡腿为枝,鸡爪为丫,鸡肉切成瓣,拼接而成的牡丹花形状。故此称为玲珑牡丹鸡,是醉仙居的招牌菜。
今日结了工钱,值得庆贺,原本打算去醉仙居好好吃一顿,但余生知道师娘有伤在身,这才将饭菜打包带回。
唐婉之不吃荤腥,所以他额外准备了许多利于伤病的素菜。有茯苓豆腐,黑米杜仲汤……等等。
刘大明望着桌上的菜肴,已暗自吞了无数次口水。
他们均是穷苦出身,长这么大,能吃到荤腥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以这种花样繁杂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刘大明为了掩饰吞口水的动作,顺势开口说话:“我嘞个去,此前就听同僚说过,这醉仙居的招牌牡丹鸡,口味堪称当世一绝,没想到我今日也能吃到。”
余生看他一脸馋相,赏了他一只鸡爪,另一只夹到张巧儿碗里,说道:“你俩一人吃一只,手拉手,不分离。”
这是寓意,上一世某些地方情侣定亲都会有这个仪式。
张巧儿面露喜色,正准备吃,忽然愣了愣,大眼睛瞪向他,说道:“你,你骂我,你才是鸡爪子。”
唐婉之嫣然一笑,开口解释:“这道菜,城里人在婚宴上也会用到,夫妻二人共食,隐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刘大明吃的满嘴流油,说道:“婉儿姐说的有道理,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婚礼上用的都是最有名的扶栏醉,据说这酒很神奇,即便只沾一滴,扶到围栏都会晕醉,但若离围栏远些,纵使千杯,依然可屹立不倒。”
余生纠正道:“是浮岚醉。而且哪有你说的这么神奇,无非就是些营销套路,宣传噱头而已。”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唐婉之温柔的眼神飘了过来。
“师娘应该不会察觉我装傻的事情,毕竟“扶栏醉”和“浮岚醉”是同音字,而且宣传和营销这类词汇她应该不懂,顶多当我胡言乱语。”
他心虚的看了张巧儿一眼,见对方专心低头吃饭,确定没有告密嫌隙,这才放下心来。
……
次日,天空飘着淅沥小雨,城东的码头没有商船靠岸。
苦力工人们无事可做,在岸边小船仓内睡觉打盹。
河面雨雾升腾,有人划船泛舟,撑伞游湖,正是烟雨江南的好景象。
这看似闲静清幽的一天,宣州城内却传出了一则重大的消息,将彻底改变宣国未来的发展趋势。
…辛酉年五月初,宁东王平乱有功,受群臣推举,受命称帝,定都宣州。
为完成先帝遗志,国号不做更改,只在后面加了一个“启”字,象征着宣国正式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也正是宣启元年,为了迎接新朝的崛起,大力提倡发展工、农、商、贸,为吸引天下商客,将闻名天下的雄城“宣州”改为“宣京城”。…
这一切事件的发生,看似在时间的长河里流淌了许久,但实际上只离北方平乱不过两个月,而此刻宣京城中的一位小虾米,“余生”,依然是个无业游民。
他今日一大早便赶去了码头,苦等一上午,仍没有商船靠岸,只能慢悠悠的沿路返回。
路过水至街时,他下意识往包子铺里瞧了一眼。
屋檐下依然站着位体态微胖,眉眼寻常的女子,她蹙着眉,像是在等待什么。
余生记得她,早上经过此处之时,便看到她在店里避雨,那副生疏局促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是客人,而并非铺子老板的亲人或朋友。
余生是位好市民,据他观察,此女应该遇到了什么麻烦。
撑着油纸伞,走了过去,问道:“姑娘是在等人吗?”
女子凝视着远处落下的水滴,没有回答,单眼皮泛起的冷漠,给人一种凶狠,不好招惹的感觉。
余生再次表达自己的善意,说道:“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女子似乎听出了他语气里,温和的善意,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等雨停。”
余生将伞收拢,抖了抖上面的水珠,递到对方身前,微笑道:“不用等了,我的伞借你。”
女子惊愕的退了两步,反应激烈,连忙拒绝道:“不用,雨就快停了。”
本能拒绝别人关爱的人,通常也是最缺爱的人。
之后,两人再没说过话,由此可看出女子不喜与人交际。
样貌平凡,性格孤僻的人,没什么朋友。
无人送伞,要想不淋雨,就得等雨停。
余生上一世就是这样的人。
自己淋过雨,会更懂得如何为别人撑伞。
所以他花五十文钱,买了把伞强行送给女子。
许是被善意感动,女子变得不再冷漠,两人浅浅聊了几句之后,逐渐熟络起来。
在她身上,余生仿佛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影子;内向,孤僻,不善与人交际。
他决定送她回家,途中,得知女子姓姜,别人都叫她小姜女,家住松陵街二十三号,那是靠近白云区的位置。
松陵街在白云区与北新城的交界处,往东是北新城,往西便是白云区,街道由南向北延伸,二十三号处在最北边的角落里。
起初,这条街被划分为北新城,是要拆除重建的,但后来不知何种原因,被划分给了白云区。
而白云区的建设重点都放在西边,这条街道也就处在了较为尴尬的位置,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松陵街一眼望去,铺面紧闭,店招的字样全是“旺铺出租”四个大字。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下雨天更是许久也见不到一个行人,显得清冷无比。
老姜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街道深处,他已在门口坐了一下午。
女儿在城东的大户人家当丫鬟,每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照时间推算,今天便是归家的日子。
老伴去世后,只剩下他和女儿相依为命,可父女俩总是聚少离多。
好不容易有个团圆的机会,他一大早做了满桌饭菜,可等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归来。
风雨里只有清冷的水雾,偶有行人出现,老姜头就瞪大眼睛仔细瞧,可总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无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变暗,老姜头失望的站起身来,朝屋内望了望,感觉空落落的,本应温馨的屋子,他却不敢走进去。
“爹爹……”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道青稚柔美的声音。
老姜头一怔,灰败的眼底骤然焕发神采,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果然是可爱的女儿回来了。
险些喜极而泣,可他早已没了眼泪。
女儿身后跟着一位青年男子,此人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一身青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配饰,就连发带都是一条朴素的黑布。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如此朴实无华的年轻人了,不由得在心里产生了好印象。
余生见老头呆呆望着自己,率先以晚辈的姿态,打了个招呼,便即转身就要离去。
哪料这位老头热情好客,非得将他留下吃饭。
他也不好推辞,正想尝尝本地菜,索性就留了下来。
先前寂静落寞的屋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几番寒暄过后,余生对老头家里的摆件来了兴趣。
那些形态各异的器皿,都是由玻璃制成。
观赏期间,不由得触动了老姜头的伤心往事。
原来,他是宣州城里,周氏玻璃厂的顶级工匠师,但老板过河拆桥,掌握冶炼技术之后,将他扫地出门。
玻璃这种东西,余生刚到宣京不久便见过,这时代的玻璃不够纯,杂质多,且易碎。
除了添加一些浓重的颜色做成工艺摆件之外,没别的用处,因此他没把心思放在上面。
不过前世对玻璃深有研究,与老头儿一番畅谈之下,倒是获益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