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汉子喘着粗气,怒道:“你只不过是个山野村夫,竟如此不识抬举,看不上我堂堂元帅之女?”
余生站起来躬身一礼,说道:“元帅误会了,在下确实身份低微,哪敢高攀,若是以其他方式与令爱相识,我必然会心生爱慕,可当下情况,我实在不该有此想法。”
魁梧汉子疑惑的问道:“为何?”
余生回应道:“我觉得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该当成物品拿来交易,更何况她是您的爱女。”
一直保持沉默的陆清瑶听到这句话,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魁梧汉子说道:“我们这算不得交易。”
余生摇摇头,说道:
“虽未言明,但其中之意你我都心知肚明,因此,你不该将女儿嫁给我,我也不该娶她,你若担心我不肯倾力相助的话,我们之间可以用别的方式来促成协议。”
魁梧汉子问道:“比如呢?”
余生一笑道:“用钱。”
说着,他站起身来,向案台处走去。
美妇见他走了过来,面容惊骇,直勾勾瞪着他。
余生轻笑道:“可以帮我研墨吗?”
他从那一堆竹简之下,抽出一张宣纸,在案上铺平。
魁梧汉子从没见过如此胆大,却又不讲规矩不守礼数之人,平时见惯了别人的唯诺遵从,他此刻倒也觉得眼前这人颇为有趣。
他向美妇点了点头,美妇伸出葱玉般手指,牵起衣袖,将水倒在砚台之中,开始研墨。
余生使不惯毛笔,字迹很是难看。
陆清瑶也感兴趣的凑了过来,看着那些形似虫爬的笔迹,在一旁偷偷发笑。
兴许此刻她也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吧,早知道不该对他那么冷漠的。
经过一盏茶的书写,终于算是勉强完工,这毛笔写字可太累人了,余生心中感慨着,将一纸丑陋,勉强能看的字迹交到魁梧汉子手中。
魁梧汉子接过,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以及反复揣度才能理解的意思,倒竖的浓眉开始舒展,川字纹开始变浅,下沉的嘴角也逐渐平缓。
“水牛角,牛筋,以及竹……余生一口气写下几十种材料,最后在背面画上一张图样,标注每个部位的尺寸。
魁梧汉子捧着纸张的大手微微颤抖,口中啧啧称奇。
过了半响才问道:“这弓叫什么名字?”
余生这才疑惑地挠了挠头,光想着做,却忘了起一个名字。
单手托住下巴,陷入沉思。
“穿甲弓,破甲弓?”不对,穿越了还想着打排位。
“穿云箭?”……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刷某音,真是服了!
余生思量许久,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抬起头来,却发现三对形态各异的眼睛,都在痴痴盯着自己,一时陷入尴尬。
呵呵一笑道:“名字是重中之重,若得好名,可一箭破千军,因此这最重要的一环,需要主帅您亲自定夺。”
魁梧汉子闻言,收敛愁容,露出罕见的笑脸,但因面部浮肿,肌肉无法牵动外皮,这个笑容看上去有些阴森渗人。
显然这个马屁拍的很到位。
“那你要的好处呢?”
魁梧汉子停止了他那丑陋的嘴脸,问出了余生心心念念的问题。
余生看着他说道:“这事完工之后,让我回家,并且除了钱之外,允许我带走一人。”
少女脸上掠过一闪而逝的期盼。
魁梧汉子,以及美妇,均扭头看向自己女儿。
余生忙解释道:“放心吧,不是她,我要带走的是个男人。”
少女粉颈微微抽动,平静如水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自嘲之色。
魁梧汉子疑惑的望着余生,问道:“为何会放弃前程选择离开?”
余生说道:“整日打打杀杀,哪有种田快活?”当然,他说的此田非彼田。
魁梧汉子将宣纸卷起来,塞进袖口里,说道:“那烦请你送小女回营吧。”
余生点了点头,临走时要了顶营帐。
……
走出营帐之后,陆清瑶一直在前面走着,余生默默跟在她身后,相距五六步。
说是送余生回营,实际上哪有女子送男子回家的,为了彰显君子风度,余生反客为主。
寂静的夜晚,没有虫鸣,只有路过某座营帐时,将士们熟睡的呼声。
就这样走着,渐渐地,陆清瑶放缓了脚步,直到与他并肩而行,直到已落后他五六步,两人仍是没有任何交流。
这个时代的女子内敛保守,在不相熟的情况下,男子如果不先开口,她们一般不会主动搭话。
天空突然开始落雪,平原风疾,雪花在空中被烈风撕成碎絮,萦萦绕绕,不肯降落。
可终究还是会落的。
就像陆清瑶此时的心情,走得再慢,终究还是会回到那座孤单的营帐之中,她以前从未觉得那座营帐孤单。
“快过年了,不知道今年的烟花会不会比往年好看些。”
她终于鼓足勇气,率先开口。可是声音有些清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余生说话。
喜欢一个人,会变得柔弱胆怯,心里的话酝酿久了,往往会词不达意。
余生自顾自地走着,却在认真回答她的话:“烟花只会越来越难看。”
“为什么?”
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陆清瑶站在原地,疑惑问道。
余生回过头来,看着她说道:“因为人在长大,烦恼多了,就无法再毫无波澜的去观赏那些美好的事物。”
少女青涩的脸已升起两抹红霞,柔和而美丽,她不再高傲,也不再冰冷,即使置身雪中,依然没被寒意侵蚀。
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态度呢?
兴许是那句“不以女子为交易?”亦或是那些奇丑无比的字样吧。
……
雪越下越大,疾风挡不住它们落下的速度,余生将陆清瑶送回营帐之时,枯黄的草地已经铺上了厚厚的白雪。
他此时走在回营的路上,脑海中又浮现出离别的一幕。
少女天鹅般的颈肩上堆满了白雪,痴痴的望着他,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对吗?”
他只是神情漠然的回了一句:“这个问题你之前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
终于轮到他故作高冷了,其实他不是真的高冷,他只是不愿给少女留有任何遐想。
少女不再傲然挺立,凄然一笑道:“男人是可以娶三妻四妾的。”少女比较含蓄,想表达的意思也很委婉。
她话音刚落,余生便毫不迟疑的回道:“车马太慢,可我只能爱一个。”
少女愣了愣,背过身去不再说话,她的眼神很落寞,背影很孤单,雪片嗖嗖地在她身后落下,粉色身影很快被冰雪淹没。
秉性纯良的人更容易动情,还总是会错意,当她对你一笑,你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人如此,女人也是一样。
有的人,一眼便认定终身,有的人,纵使望眼欲穿,也难换一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