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哲笑着摆摆手:“不用,正好让净秋活动活动筋骨。”
他转头看向妻子,“坐月子闷坏了吧?”
沈净秋深吸一口带着青草香的空气,眉眼弯弯:“可不是嘛,再不出门我都要发霉了。”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水红色的确良衬衫,衬得肌肤如雪,哪里像是刚出月子的妇人。
徐明哲左手提着沉甸甸的网兜。
两条大前门香烟,两瓶西凤酒,五斤五花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右手却始终虚扶着妻子的后腰,生怕她累着。
“记得咱们第一次走这条路吗?”沈净秋突然笑道,“你偷了队里的西瓜,结果半路摔了一跤,西瓜全碎了。”
徐明哲老脸一红:“那还不是为了给你过生日!”
两人相视一笑,十指不知不觉就扣在了一起。
日头渐高,两人走到了沈家村口。
几个纳凉的老汉看见他们,交头接耳起来。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故意大声道:“哟,这不是沈老师家那个白眼狼吗?又回娘家打秋风啊?”
沈净秋身子一僵,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徐明哲敏锐地察觉到妻子的不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另一个叼着烟袋的瘦高个接茬:“沈全福要还让你进门,我把我这烟袋吃了!前几年你不还跪在门口哭了一宿吗?”
徐明哲眼神陡然转冷。他想起前世偶然听村里人说起,沈净秋曾经为了见他一面,被父母关在门外整整一夜。
那时正值寒冬,她就跪在雪地里……
“这位大叔,”徐明哲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只听说过儿女不尽孝父母不认亲,没听说过儿女想尽孝父母不认的。您说是不是?”
瘦高个被噎得脸色发青,烟袋锅子“啪”地掉在地上。
旁边一个胖妇人尖声道:“嫁给你这种穷光蛋的才是倒霉!人家沈老师现在可是民办教师,要脸面的!”
沈净秋气得眼眶发红,正要反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唉哟!这不是徐连长吗?”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激动地跑过来,啪地立正敬礼:“报告连长!我是李家村的李建军,今年报名参军了!您看我够格不?”
方才还阴阳怪气的几个人顿时傻了眼。瘦高个哆嗦着捡起烟袋,小声问:“这、这是军官?”
小伙子一脸崇拜:“那可不!徐连长在部队立过三等功呢!”他指着徐明哲军装上的领章,“看见没,两杠一星,正连级干部!”
胖妇人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她结结巴巴地问沈净秋:“净、净秋啊,你男人真是军官?”
沈净秋抿嘴一笑,轻轻挽住丈夫的胳膊:“刚提的干。”她故意晃了晃徐明哲手里的网兜,“这不,专门买了烟酒回来孝敬爹娘。”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几个村民顿时变了脸色,一个个赔着笑凑上来。瘦高个更是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明哲懒得理会这些人,礼貌地跟小青年聊了几句征兵的事,便牵着妻子继续往前走。走出老远,还能听见身后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就说净秋丫头有福气……”
“沈全福这回可要后悔喽!”
“那西凤酒得十来块一瓶吧,真舍得啊。”
沈净秋悄悄掐了丈夫一把:“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
徐明哲一脸无辜:“我哪知道会碰上这些人?”说着又压低声音,“不过……看到他们那副嘴脸,确实挺解气的。”
沈净秋噗嗤一笑,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阳光透过树荫,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徐明哲看得心头一热,突然觉得,这趟娘家,走得真值。
两人沿着村道走到沈家门前时,日头已经升到了正午。沈家那栋青砖黛瓦的大院落在村里格外显眼,三间正房带两间厢房,新砌的院墙上还刷着白灰,比周围那些土坯房气派多了。
“爹这两年又加盖了西厢房。”沈净秋小声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大哥和二哥都住在这里。”
徐明哲点点头。他记得沈家这两兄弟。
老大沈辉娶了同村的王翠花,生了个闺女叫招娣,现在又怀上了。
老二沈耀去年刚结婚,娶的是县城百货公司的售货员马丽,听说陪嫁了一台缝纫机,在村里很是风光。
还没等他们敲门,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马丽你还要不要脸?我的红糖也敢偷?”王翠花声音很尖锐。
“放你娘的屁!谁稀罕你那点破红糖?”马丽的声音又娇又横,“我放在柜子里麦芽糖还少了呢,是不是你拿了啊!”
“我哪知道?指不定是你偷偷拿回娘家了!”
“你血口喷人!”
紧接着是一阵锅碗瓢盆摔打的声响,夹杂着沈耀劝架的喊声和沈辉的怒骂。
徐明哲和沈净秋站在门外,尴尬地对视一眼。
前世沈家后来的惨状浮现在徐明哲脑海中,沈辉连生三个闺女,被村里人笑话得抬不起头。
沈耀被城里媳妇抛弃后整日酗酒。
赵金花被两个儿子活活气病……
“我去敲门吧。”沈净秋深吸一口气,刚要上前,却被徐明哲一把拉住。
“我来。”徐明哲整了整军装的领口,大步走到黑漆木门前,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爸,妈,我和净秋来看你们了。”
院里的争吵声戛然而止,随即传来赵金花尖刻的骂声:“谁是你妈?少在这儿攀亲戚!滚远点!”
徐明哲面不改色,又敲了三下,声音提高了几分:“爸,我是明哲,带净秋回门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沈全福那张阴沉的老脸。他穿着崭新的衬衫,手腕上戴着块锃亮的上海表,一看日子就过得不错。
老头的目光在徐明哲的军装上停留片刻,但很快又板起脸:“有啥事?”
徐明哲把沉甸甸的网兜往前一递,里面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听说二弟结婚了,我刚从部队回来,特意带了点烟酒来贺喜。”
网兜里两瓶贴着红标的西凤酒泛着琥珀色的光,两条大前门香烟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五斤肥得流油的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