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雕花镜前的林婉把最后一颗碎钻发夹别进鬓角时,宴会厅的水晶灯正依次亮起。
她踩着珍珠扣绊的高跟鞋下楼,皮包里记者名单被折出了毛边——那些收了她金条的笔杆子,此刻该在宴会厅东厅的香槟塔旁候着了。
“二小姐,车备好了。”管家在楼梯口垂手。
林婉扶着鎏金栏杆往下走,耳坠上的蓝宝石擦过丝绒裙摆,映出她眼里的光:“去晚了可不成,苏瑶那出戏,我得占个最好的看台。”
宴会厅的留声机正放着《夜来香》。
林婉刚踏进门,就看见陈太太举着香槟杯往她这儿使眼色。
她踩着小碎步过去,指甲在陈太太手背轻轻一掐:“听说有人传我和周方元搬鸦片?陈太太信么?”
陈太太被掐得皱眉,余光瞥见门口突然静了静——穿猩红缎面旗袍的苏瑶站在那儿,耳垂上的珍珠坠子随着点头动作晃出银线,发间那朵白兰花被香风掀得颤了颤。
林婉指尖的香槟杯“咔”地磕在桌沿,甜酒溅在缎面裙上,像滴凝固的血。
“苏小姐今天真艳。”有个戴金丝眼镜的先生凑过来,“听说仓库的事......”
苏瑶抬眼,眼尾扫过人群里几个扛相机的。
她伸手抚过颈间的檀木珠,裂了的那颗硌着掌心——这是她今早让沈清欢去城隍庙求的,说是能镇邪。
“各位既然想听,”她轻笑一声,踩着细高跟往主台走,“不如借陈会长的台子说个清楚。”
留声机的音乐戛然而止。
苏瑶站在聚光灯下,猩红的旗袍被照得发亮,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她从鳄鱼皮手袋里抽出一沓文件,最上面盖着通惠商行的红章:“诸位说我收购的仓库藏鸦片,可这是通惠商行的账册,上月十五他们收了林氏五万现大洋,备注写着‘仓库谣言造势费’。”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林婉攥紧手包,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那账本该在她书房保险箱里的!
“再看这张房产证。”苏瑶又抽出一张纸,“荣发王老板儿子那栋楼,产权人写的是林氏信托。王老板今早来我办公室哭,说林二小姐拿他儿子的房子做抵押,逼他在商会说假话。”
“放屁!”林婉冲上台,发夹掉了一个,“你这是伪造——”
“伪造?”苏瑶转身,珍珠耳坠甩过林婉的脸,“昨晚十点,大华饭店803房。”她举起一张照片,闪光灯下能看清林婉正和三个记者碰杯,“这三位记者先生,不如说说今早写的稿子,拿了林二小姐多少辛苦费?”
东厅突然响起稀里哗啦的动静。
穿灰西装的记者撞翻了香槟塔,玻璃杯碎在林婉脚边:“林小姐,我们就是拿人钱财......”
“够了!”林婉尖叫着后退,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你不过是林禹不要的替身——”
“替身?”苏瑶突然笑了,手指抚过檀木珠,“林二小姐该问问你哥,三年前是谁在暴雨里把发烧的他背去医院,是谁在他被对手下套时,用算盘珠子算清了三本假账。”她逼近林婉,声音轻得像针,“至于替身......林小姐这么急着提,莫不是怕我揭穿,当年你让人推我下河的事?”
宴会厅死一般的静。
林婉的脸白得像张纸,突然转身往外跑,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慌乱的鼓点。
“苏小姐!”张律师挤到台前,西装口袋里露出半卷文件,“刚才我让人查了仓库,海关的检验报告在这儿——”
苏瑶接过报告,冲台下举了举:“各位要是信不过我,明天上午十点,仓库大门敞开,欢迎来查。”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陆明远站在角落,看着苏瑶被几个老板围住敬酒,突然想起三年前她蹲在弄堂里数铜钱的模样。
那时她的手沾着油星子,现在这双手,刚捏碎了林婉的阴谋。
“苏小姐,陆先生。”张律师推了推眼镜,把文件递给苏瑶,“收购合同里有几条质押条款,林氏可能做了手脚。”他指着其中一页,“这里写着‘若乙方出现信誉问题,甲方有权终止合作’——刚才的谣言要没澄清,他们就能名正言顺撕约。”
苏瑶的指尖在条款上顿住。
陆明远凑过来看,后颈冒起冷汗:“林禹这招......”
“所以得改。”张律师翻开另一沓纸,“我让人加了‘甲方恶意造谣导致乙方信誉受损,需赔偿三倍违约金’,还有......”
“就这么改。”苏瑶合上文件,檀木珠在腕间硌出红印,“明天一早就去签。”
“可林禹那边......”陆明远欲言又止。
苏瑶望着窗外的夜色,黄包车的灯影在玻璃上晃过。
她想起昨晚林禹助理的电话,想起自己说的“等他来求我”——现在,该是她把筹码攥得更紧的时候了。
“加快进度。”她转身对陆明远笑,珍珠耳坠在灯下闪着光,“林婉今天栽了,林禹不会坐视。明天让沈清欢去查查,他最近和哪家洋行走得近。”
陆明远点头,突然听见宴会厅外传来汽车鸣笛。
沈清欢的红轿车停在门口,车头的梧桐叶已经干了,蜷成小片金箔。
苏瑶拎起手袋往外走,猩红旗袍扫过满地碎玻璃,像把劈开夜色的刀。
林宅的落地钟敲响十二下时,林婉的妆哭花了半张脸。
她抓起桌上的记者名单要撕,突然看见最底下压着张便签——是林禹的字迹:“晚宴别闹太狠。”
她捏着便签的手发抖,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车头灯的白光透过窗帘,在墙上投出个高大的影子——是林禹的车回来了。
而此刻的苏瑶正倚在沈清欢的车座上,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树。
夜风掀起她的旗袍角,露出内侧绣的并蒂莲——那是三年前她第一次见林禹时,偷偷绣的。
现在针脚有些松了,她摸着那团柔软的绣线,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
“明天去仓库。”她对沈清欢说,“让老张头把锁换了,再找两个会功夫的守夜。”
沈清欢从后视镜看她,红灯下苏瑶的脸半明半暗:“你就不怕林禹反扑?”
“他要反扑,总得先知道我手里有多少牌。”苏瑶摸着腕间的檀木珠,裂了的那颗硌得生疼,“再说......”她望着车外渐浓的夜色,“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
轿车拐过弯,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把终于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