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差不多12个小时前:
冰冷的沉水香混着残留的酒气,在恒温的室内氤氲不散,如同凝结的愁雾。龙巧云半倚在悬浮床的云絮靠垫上,怀中是看似沉睡的兄长龙天。他呼吸平稳,面容沉静,仿佛被酒精彻底征服,坠入了无梦的深渊。智能被褥散发着模拟体温的暖意,轻柔地覆盖着两人。
窗外,那轮虚假的量子月,将惨白的光辉斜斜地投进来,切割着室内的昏暗,在龙天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龙巧云低垂着眼睫,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细细描摹着他眉骨的弧度、紧闭的眼睑下细微的颤动、鼻梁挺直的线条,以及那即使在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倔强紧抿的唇线。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兄长一缕微湿的额发,发丝冰凉柔韧,缠绕在指间,如同某种无声的羁绊。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智能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微弱嗡鸣,如同催眠的魔咒。然而,龙巧云琥珀色的瞳孔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泊,没有丝毫睡意。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龙天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喉结上,那里,还残留着昨夜被她咬出的、泛着淡紫色的齿痕印记。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是谁?你不是我哥哥!”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夜间的慵懒沙哑,却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房间内虚假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龙天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上。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醉酒者被惊醒的茫然。
怀中的躯体,那平稳的呼吸节奏,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瞬。如同精密的钟表齿轮,在某个无法察觉的节点,卡顿了一下。紧接着,那双紧闭的、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睑,缓缓地、如同蝶翼初展般掀开了。
露出的,是龙天的眼眸。
然而,那眼神却并非龙巧云熟悉的、兄长惯有的沉静、隐忍,或是偶尔流露的疲惫与痛楚。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
如同江南三月连绵的阴雨,浸透了无边的迷茫与哀伤。又像是深秋寒潭,倒映着破碎的、被遗弃的月光。瞳孔深处,仿佛有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在翻涌,将所有的锐利和深沉都掩盖了,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那眼神直直地望向龙巧云,带着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后的茫然无措,仿佛一只在滂沱大雨中瑟瑟发抖、浑身湿透、找不到归途的小狗,瑟缩在冰冷的墙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偶然路过的行人投去无声的、绝望的哀求。
那目光中的失落和可怜巴巴的意味,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形成实质的绳索,缠绕上龙巧云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抽痛。
“可……可……我就他,他就……就是我呀!”
“哦?” 一个带着奇异慵懒和一丝玩味的声音响起,声线是龙天的,语调却带着一种微妙的陌生感,“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那声音里听不出被戳穿的愤怒或紧张,反而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龙巧云的心猛地一沉,但琥珀色的瞳孔依旧锐利如刀,牢牢锁住那双让她感到莫名心悸的眼睛。
“我可是他妹妹好吧!” 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骄傲和洞察,声音刻意压低,却字字清晰,“更何况我智商也不低!早就发现了,好吧!” 她的指尖,依旧缠绕着那缕发丝,却在不自觉中微微收紧。
“……”
“龙天”沉默了下去。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雾气,在他眼底无声地翻涌、堆积。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更深地、更用力地用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小狗”般的眼神看着她。
长长的睫毛如同承受不住悲伤的重量般,微微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他的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委屈堵了回去,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无声的控诉和那几乎要碎裂的神情,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
龙巧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揉搓。她受不了这个。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和怜惜。
这种情绪来得如此汹涌而陌生,让她措手不及,几乎要冲破她刻意维持的冰冷外壳。她看到“龙天”微微侧过头,眼神闪躲着,不敢再与她对视,仿佛连她的目光都成了刺痛他的利刃。那低垂的眼帘下,似乎有水光在急速地凝聚,下一秒就要坠落。
够了!
龙巧云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阵翻江倒海般的酸楚和悸动。再睁开眼时,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和无奈,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好…好吧!” 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语速极快,仿佛怕自己反悔,“怕你了……”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一个极其艰难、带着滚烫温度的称呼终于被她挤了出来,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哥……哥哥。”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将头撇向一边,不再去看那张让她心乱如麻的脸。莹白的耳廓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染上了一层鲜艳欲滴的绯红,如同初绽的蔷薇,无声地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这声妥协的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龙天”死寂的眼底荡开了一圈涟漪。
闻此,“龙天”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刚刚还盛满破碎雨雾、仿佛下一秒就要泪落成河的眼睛,在抬起的瞬间,如同被瞬间点燃的星辰,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明亮、纯粹的欢快光芒!那光芒如此耀眼,充满了孩子气的满足和得逞的狡黠,像是一束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瞬间照亮了整个阴郁的世界!
然而,这光芒仅仅存在了不到一刹那!
快得如同幻觉!
就在龙巧云因为那声“哥哥”而羞赧撇头、眼角余光却下意识飘向他的瞬间,“龙天”眼底那璀璨的欢快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重新被一层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情绪覆盖。快得让龙巧云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那惊鸿一瞥的欢快,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视网膜上,让她心头疑窦丛生。
“龙天”已经恢复了那副带着点慵懒和探究的神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璀璨只是光影的错觉。
“所以说……” 龙巧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转回头,琥珀色的瞳孔直视着他,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戒备,刻意拉长了尾音,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意味,“你找我过来,想要说些什么呢?哥~哥~?” 那声“哥哥”叫得百转千回,甜腻中带着冰冷的锋芒。
“哎?” “龙天”似乎有些意外,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那神态与龙天惯常的冷峻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妖异的魅力,“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赞赏?
“不然呢?” 龙巧云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与“龙天”身上的沉水香、酒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暧昧而危险的气息。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拉着你一起洗澡,然后又拉着你陪我睡觉呢?”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我感觉有些东西……我那真正的哥哥,恐怕也未必知道呢?”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破绽。
“真~的~吗?” “龙天”忽然拖长了腔调,眼神变得促狭而深邃,如同暗夜里涌动的漩涡。他微微歪头,凑得更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龙巧云的耳廓,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确定不是因为……攻不下他,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在我这里找点乐子?”
“啊!闭嘴!”
龙巧云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上刚刚褪去一点的红霞以燎原之势轰然烧透!她猛地伸出手,带着羞愤交加的力道,一把捂住了“龙天”的嘴!掌心传来对方唇瓣温软的触感和呼出的热气,让她触电般又猛地缩回手,心跳如擂鼓!
“才……才不……是呢!” 她慌乱地反驳,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底气不足,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再与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对视。
内心却在疯狂咆哮:(哼!那个死脑筋的哥哥!满嘴都是什么家族责任、伦理纲常的大道理!明明他自己的三观都快被那些血腥和算计烂成一滩泥了,偏偏……偏偏就在这种时候!在这种事上!他的三观简直正得发邪!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这种事……这种事不要啊……谁要攻他!)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羞愤,努力板起脸,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她甚至故意挺直了腰背,让自己看起来更具压迫感,恶狠狠地瞪着“龙天”:
“好了好了!少废话!” 她的声音刻意带上凶巴巴的语气,却因为脸颊的绯红而显得有些色厉内荏,“快点说!究竟是什么事?!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干了?!”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狠,又补充道,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凶狠:“他我推不倒,我就不信了,你,我还推不倒了?!” 说着,她的手甚至威胁性地抓住了“龙天”睡衣的前襟,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付诸行动。
“龙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豪言壮语”和抓衣领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悦耳的轻笑。那笑声带着奇特的磁性,在寂静的房间里荡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呵呵……” 他微微摇头,眼中笑意更深,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带着一丝纵容和……难以言喻的深意。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覆在龙巧云抓着他衣领的手背上。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缓慢而坚定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掰开。
“那可不行……”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认真,甚至是一丝……忌惮?他凝视着龙巧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是被他知道了……我碰了你,哪怕只是借用了他的身体……”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想象那个后果,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寒意,“我可真的会被他想方设法的……干死啊。” 那“干死”两个字,他说得极其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血腥味。
这毫不掩饰的忌惮和那丝真实的寒意,让龙巧云心头一凛。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占据着哥哥身体的存在,对真正的龙天,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好了好了,说正事。” “龙天”似乎不想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继续,迅速收敛了情绪,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他微微坐直身体,拉开了些许距离,营造出一种谈判的氛围。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凝重,紧紧地锁住龙巧云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请求。
“首先,” 他竖起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不要跟任何人说今晚的事,包括你哥哥,任何人!” 他强调着“任何人”三个字。
“其次……” 他微微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夜风拂过水面,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开始讲述他真正的目的……
窗外的量子月,依旧冷漠地散发着虚假的清辉,将房间内这对各怀心思、却又因某种奇异纽带而暂时“和解”的“兄妹”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沉水香在空气中缓缓沉降,如同凝固的时光,见证着这场发生在深夜、以谎言为开端、以秘密为筹码的奇异交易。
龙巧云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听着“龙天”低沉的诉说,心中的疑虑、好奇、以及那份对哥哥身体里这个陌生存在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如同藤蔓般交织缠绕。
而“龙天”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那抹被刻意隐藏的、得逞后的欢快,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谋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