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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切换:凤九皇→龙天&龙巧云

追悼厅的穹顶高阔,悬着九十九盏琉璃宫灯。那灯并非凡物,每一盏都由巧匠精心雕琢,内嵌微光粒子流,光芒并非纯粹的光线,而是无数细碎、流动的光斑,如倾泻的星屑,又如融化的碎玉。

它们无声地旋转、流淌,将厅中每一个移动的身影切割、揉碎,再投射到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砖上,人影便成了流淌的、变幻不定的碎玉河川,在肃穆的底色上无声悲鸣。

龙巧云就站在这片碎玉光河的边缘。她低垂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素银簪松松绾着,几缕碎发垂落,拂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她的视线落在脚下巨大的地砖上,每一块都精心雕刻着繁复的海棠缠枝纹,花瓣层叠,叶脉清晰。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身边人的衣角——那是她兄长龙天玄黑色西装的衣角,上好的江南丝缎,触手冰凉柔滑。此刻,那昂贵的料子在她细小的、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指尖下,被反复揉捏、牵扯,早已皱缩成一团无法舒展的乱云。

一下,两下……龙巧云在心里默数。当那丝绸的褶皱在她掌心被第三十七次攥紧又松开时,一直如雕塑般静立、目光沉凝如古井的龙天,终于微微垂下了眼睫。

他的视线落在妹妹那只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上,顺着纤细得惊人的手腕向上,最终定格在她腕骨突兀的凸起处。那弧度嶙峋得刺眼,像一截被风雪摧折的枯枝。

龙天的心口猛地一窒——比七天前,他们将父亲最后一点气息封入冰冷的楠木棺椁时,又瘦削了三分。这三分,如同无声的刻刀,在他心版上又深凿了一道血痕。

“浮光跃金!哈哈哈……妙!妙极!”

东首忽地爆出一阵醉醺醺的狂笑,刺破了灵堂压抑的寂静。一个身着华贵紫金云纹锦袍的中年男人,显然已醉态可掬,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手中水晶杯里琥珀色的酒液猛地泼向半空。

那酒液并非泼向墙壁或地面,而是泼向悬浮在灵堂中央、占据了大片空间的巨大全息投影——一条威严盘旋、鳞爪飞扬的家族图腾之龙。酒液撞上光影的瞬间,奇异的光线折射发生了,虚拟的龙纹在飞溅的酒珠和水雾里剧烈地扭曲、变形,鳞片剥落,龙须乱舞,威严的象征顷刻间显出几分狰狞的滑稽。

这诡异的“奇景”竟引得周围一群同样带着几分醉意或亢奋的宾客轰然喝彩,掌声和叫好声在肃穆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喧闹升腾的瞬间,龙巧云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她嗅到了一缕极其熟悉又无比安心的淡香——沉水香。那是今晨天还未亮透,她亲手在兄长的衣物上细细熏染的。

幽微,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药苦。她记得自己当时近乎贪婪地嗅着那新染的香气,不是为了风雅,而是为了拼命盖住、压过那弥漫在整座大宅、已经浸入每一寸木料和空气里的、属于停灵七日的、若有似无的……腐气。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穿行过喧闹与光影交织的人群。是龙语默。他身量极高,行走间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踏着某种无声的鼓点。他手中也持着一只剔透的水晶杯,杯中盛着深蓝色的酒液。当他靠近兄妹二人所在的角落时,龙天杯中原本平静的清水,竟无端泛起一圈诡谲幽深的蓝晕,如同深海漩涡的倒影。

龙语默在离他们几步之遥停下,屈起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在那水晶杯壁上轻轻一弹。

“叮——嗡……”

一声清越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颤鸣响起,并非刺耳,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震荡力量。声波如同实质的涟漪,精准地扩散开去。两米开外,灵堂边缘摆放的一座虚拟烛台,那摇曳的、由光粒子模拟的火焰,应声而碎,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消散于空中。

然而,这足以惊动四座的声响,却未能惊醒不远处一株巨大的全息玉兰树下,一个醉卧酣眠的白衣客。那人裹在素白的宽袍里,蜷缩如婴儿,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觉。

龙巧云的视线从龙语默身上滑落,落在他那双同样材质不凡的云纹短靴上。靴底的边缘,粘着几片尚未燃尽的、黄褐色的纸钱灰烬。她默默地数着他刚才走过来的步数:一步,两步……十二步。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步。

她的心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那是父亲生前最爱、也最常演的一出昆曲折子戏《林冲夜奔》里,林冲英雄末路、风雪夜奔出场时的登台步数。一步一印,皆是苍凉。

龙语默的目光掠过龙天紧绷的侧脸,最终落在龙巧云低垂的眼帘上,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他信步走到兄妹二人旁边的花梨木小几旁,姿态闲适地将手中的三只酒杯——一只盛着诡异的蓝,一只盛着琥珀金,一只盛着玛瑙红——依次排开,竟摆成了一个微缩的“雁阵”。

杯壁外侧,因酒液低温而凝结的细小水珠,正巧折射着琉璃灯破碎的光影,也清晰地映出了龙天紧抿的唇线和那线条如刀削般冷硬紧绷的下颌。

“雨后新荷初绽,最是清透娇嫩,”龙语默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如针,“不知该配什么酒,才不辜负这绝色?”

龙巧云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回答。然而,她还未及开口,一只苍白却异常稳定的手已经横亘在她眼前,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是龙天的手。

龙巧云的目光瞬间被那只手背攫住。苍白得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数日前留下的、数道狰狞的自残疤痕被一层质地细腻的粉底小心地覆盖着。但那凸起的、蜿蜒的痕迹,如同数条僵死的蜈蚣,无论如何遮掩,依旧顽固地烙印在肌肤之上,无声诉说着主人内心曾经历过的何等酷烈的风暴。

“舍妹体弱,素来不擅饮。”龙天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说话的同时,拇指看似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其中一只青瓷酒杯的杯沿。那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随着他的摩挲,莹润如玉的釉面之上,竟凭空升腾起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雾气,仿佛杯中之酒在无声地蒸腾。龙天的眼神落在杯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记得这只青瓷杯,是父亲珍藏了三十年的前朝旧物,釉色温润如春水,触手生温。

可此刻,这价值连城的古物里盛着的琥珀色液体,却散发着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实验室的诡异光泽,与它本身承载的岁月温润格格不入。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声音压得更低,只让近在咫尺的龙巧云能清晰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分量:

“这些酒……你千万不要沾唇。能醉倒眼下厅里这些家伙的东西,里面……起码99.9%都是科技化的产物,加了不知多少我们闻所未闻的黑科技。否则,对他们那被各种强化剂改造过的身体而言,跟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

但我们……不一样。我们的身体,还是父亲坚持的、最‘原始’的那一套。喝下去……后果难料。”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纵情声色的宾客,带着深沉的戒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话音未落,西窗洞开!

一股强劲凛冽的穿堂风毫无预兆地呼啸灌入,带着庭院里夜露的湿冷和草木的气息。风势猛烈,吹得龙巧云鬓边垂落的珍珠耳坠猛地荡起,那粒圆润莹白的珍珠,带着冰凉的温度,猝不及防地扫过龙天横亘在她眼前的手背。肌肤相触的刹那,一丝细微的电流感仿佛同时窜过两人的神经。

就在这珍珠擦过手背、风势最大的瞬间,龙天借着侧身替妹妹遮挡风势的动作,玄黑色的西装袖口如白鹤亮翅般流畅地一翻一卷,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小几上,那三只排成“雁阵”、泛着诡异光泽的酒杯,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混合着沉水香、酒气和冰冷科技的味道,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对面的龙语默,仿佛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他只是伸出戴着翡翠玉扳指的食指,在空无一物的花梨木小几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笃…”

那敲击声带着奇特的节奏和轻重变化,组合成一段耳熟能详的古调——《阳关三叠》。龙天的心猛地一沉,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他记得这节奏,清晰地记得!那是去年深秋,在家族围猎场的篝火旁,他与龙语默,还有另外两位叔伯兄弟,为应对可能的家族变故,私下约定的几个极其隐秘的暗号之一。此刻龙语默敲出的节奏,对应的含义正是——“事有蹊跷,极度戒备”。

灵堂的喧嚣在琉璃灯破碎的光影中持续发酵。东首那个研究量子坍塌的紫袍疯子,在酒精和某种神经兴奋剂的刺激下,正唾沫横飞地向围观的宾客演示他所谓的“乙醇重组暗物质”模型。

他指尖不断弹射出微小的能量束,击打在虚拟龙纹上,引得那威严的图腾在酒气和能量流中扭曲成各种怪诞的形状,引发一阵阵带着醉意和猎奇心理的喝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高级香氛、酒精、电子元件发热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臭氧的奇特味道。

“第七代脑机接口!实时情绪捕捉!看好了!”西窗下,一个太阳穴皮肤被切开,嵌着亮银色复杂接口装置的男人,正用指关节用力敲击着自己的头骨。他那只经过改造、闪烁着幽蓝色冷光的电子义眼,随着他的敲击,猛地迸射出几道不稳定的、滋滋作响的幽蓝电弧,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妖异。

龙巧云的目光扫过他太阳穴上那个冰冷的金属接口,发现边缘处,竟还粘着一小片未清理干净的、用于悼念的白色菊花瓣,那点脆弱的洁白与冰冷的金属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兄长宽厚温热的手掌,毫无预兆地按在了她因紧张而不自觉微微晃动的膝头上。那温度透过薄薄的月白色纱裙,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肌肤上,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力量。这突然的触碰,却让她纤细脚踝上系着的一对精巧银铃,发出了两声极其细微、如同受惊幼鸟般“叮铃”的轻颤。

龙巧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上移开,转而投向灵堂四周悬挂的、由光粒子构成的虚拟挽联。每一幅挽联都闪烁着不同频率、不同颜色的代码光芒,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电子眼,无声地注视着灵堂中的一切。

她的目光,定格在第三幅挽联上。那幅挽联的代码光突然剧烈地闪烁、扭曲,然后如同信号不良般坍缩成一片混乱的马赛克方块。在这短暂的光影紊乱之后,挽联后面,露出了一个躲在那里偷饮的少年身影——他手里捏着一支小小的试管,试管口正冒出丝丝缕缕的粉色烟雾。少年手忙脚乱地想堵住试管口,却引得烟雾猛地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开来。烟雾带着一股甜腻到发齁的草莓香气,迅速扩散,漫过兄妹二人所在的角落。

当那片甜腻的粉色烟雾即将触及龙巧云时,龙天按在她膝头的手掌倏然抬起,看似随意地一挥袖袍。一股柔韧的力道拂过,将烟雾驱散。

就在这挥袖的瞬间,他腕间一块看似古朴的机械腕表表盘,在琉璃灯光线的某个特定角度折射下,一道极其凝聚的光束投射在旁边的空气尘埃中,竟瞬间凝成了一个清晰无比、微微颤动的剪影——那正是父亲生前身着戏服、在庭院梨树下教导幼年龙巧云水袖身段的侧影!剪影只存在了一刹那,便随着龙天手腕的放下而消散,快得像一个心碎的幻觉。

“哥……” 龙巧云的心像是被那剪影狠狠撞了一下,喉头哽咽。她猛地扯动了一下兄长的袖口,力道之大,竟让那坚韧的蚕丝面料发出轻微的“嘶啦”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龙天立刻垂眸看去,只见妹妹纤细的指尖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根细细的、闪着黯淡银光的断丝——那是今晨他替她绾发时,不小心折断的那根素银簪子的尾部残留。

这声带着哽咽和惊惶的呼唤,瞬间被灵堂北侧骤然爆发的激烈争吵淹没。两个明显经过重度机械臂改造的壮汉,正用他们那泛着冰冷金属光泽、液压装置嘶嘶作响的巨大钢铁手指,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互相角力。

沉重的齿轮咬合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其间还夹杂着他们愤怒咆哮的碎片:“……反物质引擎……曲率驱动……你懂个屁!家族的未来……” 他们的争执,如同投入混乱池塘的石块,激起了更大的声浪漩涡。

龙语默再次穿过这片混乱的声浪与光影。这一次,他带来一股奇异而醒脑的苦艾酒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茴香的辛烈。他腰间佩戴的古玉环佩,随着他沉稳的步伐,一下下撞击着悬挂在身侧的、一个巴掌大小的银白色纳米医疗急救箱,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叮咚”声。

这声音巧妙地融入了灵堂智能音箱系统播放的、庄严肃穆的《安魂曲》旋律中,竟丝毫不显突兀,反而增添了一丝诡异的和谐感。

龙巧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脚步,落在他那双一尘不染的靴尖上。那里沾染着几点从外面庭院带来的、尚未被完全踏碎的纸钱灰烬。随着他每一次步伐的起落,那几点灰烬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轻轻绽开、飘散,化作了数只小小的、由灰烬构成的蝶形尘埃,在光影中翩跹一瞬,随即被流动的空气卷走、消散。

就在她盯着那灰蝶出神之际,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扳过她的下颌,迫使她的目光转回。是龙天。这个动作使得龙巧云耳垂上那粒莹白的珍珠耳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再次轻轻扫过——这一次,扫过的是龙天颈部凸起的喉结。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龙巧云的目光凝滞在那里,清晰地看到喉结侧下方,一道深红色的、刚刚结痂不久的狭长伤口——那是他数日前在极度痛苦中自残留下的印记之一。

“新研发的玩意儿,”龙语默不知何时已走近,正好站在兄妹二人面前,他晃着手中那杯泛着孔雀翎毛般变幻幻彩的液体,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低沉磁性,“神经镇痛剂,代号‘忘川’。喝一小口,就能暂时麻痹痛觉神经,甚至……让你在幻觉中见到最想见的人。” 他说着,再次屈起戴着玉扳指的手指,在那奇异的酒杯壁上轻轻一弹。

“嗡……”

又是一声清越的颤鸣。这一次,声波不再温和,带着明显的震荡之力扩散开去。灵堂半空中,那些由全息投影仪投射出的、闪烁着悼念词句的量子光团,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纷纷碎裂开来!

无数细小的、如同冰晶般的光屑簌簌落下,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竟真的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霜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寒与悲伤的能量气息弥漫开来。

龙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猛地俯身,一把握住了妹妹那只悬在湘妃竹榻边缘、无意识轻轻晃动的脚踝。纤细的踝骨,脆弱得仿佛一捏即碎,此刻正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如同一只被骤雨淋湿、瑟缩在巢中惊惶无助的幼雀。

这触感瞬间将他拉回遥远的记忆——教她跳那曲《惊鸿舞》时,这截脚踝上系着银铃,旋转时铃声清越,裙裾飞扬如云霞。此刻,他宽大的手掌几乎能完全包裹住那细骨。

他用拇指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同时也是强自压抑的力度,稳稳地按在她踝骨内侧那急促跳动的脉搏上。那微弱的搏动,传递着生命的讯息,也传递着巨大的不安。他按着它,如同按住一只即将挣破蝶蛹、扑向未知虚妄的蝶。

“成了!快看这碳基物质的转化率!惊人的效率!”

南墙下陡然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喝彩。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兴奋地举起一支试管,里面盛满了粘稠的、不断翻滚冒泡的幽绿色液体。那液体正如同贪婪的活物,迅速吞噬着试管口垂落的一小片用于灵堂装饰的黑色纱幔!黑纱在绿液中迅速溶解、消失,不留一丝痕迹。这诡异而亵渎的景象,却赢得了周围一群同样狂热的技术崇拜者的疯狂掌声。

这喝彩声如同尖锥,狠狠刺入龙天紧绷的神经。一股混杂着愤怒、悲哀和巨大压力的洪流猛地冲上他的喉头,几欲化作一声失控的呜咽。就在那呜咽即将冲破唇齿的瞬间,他猛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左手,指间捏着一枚从自己西装袖口上硬生生扯下的、镶嵌着硕大蓝宝石的袖扣!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捏!

“咔!”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坚硬的蓝宝石在他掌心碎裂成数块尖锐的碎屑!尖锐的棱角瞬间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肤,深嵌入肉!剧烈的、尖锐的疼痛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下了那股失控的情绪洪流,让他眼中翻腾的赤红迅速褪去,只剩下更加深沉的冰冷和一丝疲惫的清醒。

龙巧云一直紧挨着兄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体那瞬间的僵硬和压抑的颤抖。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兄长紧攥的左手,看到了指缝间渗出的细微血珠。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指,飞快地沾了一点兄长掌心渗出的、混合着血珠和冷汗的湿意,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点湿润的指尖探入自己口中,沾上唾液。

接着,她拉起兄长那只受伤的手,用那沾了唾液和血色的指尖,在他苍白的手背上,一笔一划,极其专注而快速地画了一朵线条简单却神韵宛然的玉兰——半凋的玉兰。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带着颓败的美感。那是父亲书房窗外,那株陪伴了他们整个童年的老玉兰树开出的花的样子。

就在这时,子夜的钟声,如同来自幽冥深处的叹息,沉重而悠长地敲响了。

十二声钟鸣,回荡在巨大的灵堂,穿透所有的喧嚣,带来一种奇异的、强制性的肃穆。随着最后一声钟响的余韵消散,穹顶那九十九盏琉璃宫灯的光芒骤然暗下几分。紧接着,无数由光粒子构成的巨大昙花,如同得到了无声的号令,纷纷扬扬地从高高的穹顶缓缓飘落。花瓣洁白,边缘泛着淡淡的蓝光,如梦似幻。它们无声地旋转、飘落,为肃杀的灵堂披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幻的柔纱。

借着这漫天飘落的光影昙花遮掩,龙巧云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动了起来。她飞快地解下兄长玄黑西装上那条深青色云纹领带的尾端,一圈又一圈,极其熟练地缠绕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最后打了一个小巧而牢固的结。

冰凉的丝绸滑过她温热的肌肤,那柔滑微凉的触感,瞬间与记忆深处最温暖的一幕重叠——父亲最后一次登台,在满堂喝彩中甩出的那一道如行云流水、似惊鸿掠影的白色水袖。一样的冰凉,一样的柔滑,却承载着截然不同的温度。

就在这光影迷离、众人抬头仰望虚拟昙花的瞬间,东侧靠近祭台的位置,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片刺目欲盲的强烈白光!那光芒炽烈得如同微型太阳降临,瞬间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色彩。一个穿着银色紧身服的身影站在光团中心,狂热地高喊着:“微型黑洞模拟器!空间曲率实验!看这引力透镜效应!”

随着他的话音,那刺目的白光中心开始剧烈地扭曲、旋转,形成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灵堂内的空气仿佛真的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光线发生诡异的弯折,靠近的人感到一阵强烈的吸扯感和眩晕,桌上的轻小物品开始微微颤动、移位!

混乱陡生!人群的惊呼声瞬间压过了之前的喧嚣。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空间扭曲制造的混乱掩护下,龙天动了!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借着光影的剧烈变幻和人群的骚动,身形快如鬼魅地在几个摆放着酒水的小几旁掠过。

宽大的西装袖袍拂过桌面,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当他重新回到龙巧云身边时,暗袋里已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三瓶不同颜色、同样泛着冰冷科技光泽的酒液。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玻璃瓶壁上,似乎还残留着龙语默不久前触碰时留下的、极其细微的指纹余温。

在将酒瓶藏入怀中暗袋的瞬间,他的手臂内侧不经意地擦过了龙巧云后腰的衣料。隔着薄薄的纱裙,一个极其熟悉的、月牙形的微小凸起感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那是龙巧云腰后的一小块胎记。

形状,大小,与他左侧肩胛骨下方,那个早已愈合、只留下淡淡印痕的旧伤疤一模一样!那是她七岁那年,因为他不小心摔坏了她最心爱的泥娃娃,被她气急败坏狠狠咬下的一口,留下的齿痕印记。岁月流逝,齿痕早已平复,却以另一种方式,烙印在了妹妹的身上。

“第二次偷藏了哦,哥哥。”

一个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属于晨间漱口水的檀香味道,毫无预兆地喷在了龙天的耳廓上。龙巧云不知何时已贴近,柔软的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垂,用只有他能听见的气声低语道。那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廓,带着一丝亲昵,更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狡黠和……难以言喻的依恋。

当龙天拉着龙巧云,借着灵堂因黑洞模拟器引发的混乱尚未完全平息之际,悄然从侧门退场时,他们的身影不可避免地经过了正中央的香案。香案上,供奉着新鲜瓜果和各色精致的点心。龙天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一碟垒得整整齐齐、裹着晶莹糖霜的蜜渍青梅。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瞬间就捕捉到了异常——那原本完美的金字塔顶端,少了一颗。

此刻,那颗“失踪”的青梅,正被龙巧云小心地藏在舌根之下。坚硬的果核抵着上颚,外面包裹的蜜渍青梅那浓郁的酸甜滋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但这甜中,却混杂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忽略的、属于金属的冷涩味道——那是她趁着兄长与人周旋、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飞快地伸出舌尖,偷偷舔了一下他暗袋中偷藏的那瓶蓝色酒液瓶口沾染的残液。

此刻,这偷尝的、冰冷的科技之酒的味道,与她口中属于童年记忆的甜蜜果肉混合在一起,在齿颊间反复咀嚼、交融,最终酿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黄昏落日般辉煌又无比苍凉的……苦涩。

走出灵堂,步入连接东西院落的回廊。夜风带着庭院草木的清气扑面而来,吹散了灵堂内那混合着各种味道的、令人窒息的浊气。廊外深蓝近乎墨色的天幕上,一道刺眼的红色激光束如同神灵执笔,正在漆黑的夜幕上刻划着巨大的悼念词句。

每一个被点亮的字,都在短暂的辉煌燃烧后,迅速冷却、黯淡,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灰烬之蝶,纷纷扬扬地飘落,旋即被夜风吹散,消失于无边的黑暗。

经过廊柱时,龙巧云忽然停下脚步。她侧过头,将口中那颗已经吮吸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坚硬果核的青梅核吐了出来。然后,在龙天略带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她拉过兄长那只刚刚因捏碎蓝宝石而掌心带伤的手,将这枚棱角分明、沾着她唾液的果核,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他摊开的掌心上。

那坚硬的果核边缘,带着细微的棱刺,正正地硌在他掌心那道新鲜的、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上。瞬间的刺痛让龙天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借着廊下灯笼微弱的光,他看到那小小的果核,在自己掌心的血迹和汗水中,印下了一个清晰的、带着棱角的星状红痕。

那形状……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父亲握着他和妹妹的小手,在书房那块温润的寿山石上,手把手教他们刻下的第一枚印章——一枚属于他们兄妹二人共同的、小小的星辰印记。

月光终于挣脱了薄云的束缚,清冷如水的银辉,温柔地漫过西窗的雕花木格,流淌进略显空旷寂静的灵堂。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远去。只剩下智能音箱还在不知疲倦地循环着那首《安魂曲》,旋律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寂寥悠远。

龙巧云安静地坐在兄长身侧的湘妃竹榻上,赤着的双足悬在榻边,小巧的脚趾无意识地蜷缩着。她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兄长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视线最终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那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片扇形的阴影。她极其认真地数着:

一道、两道……十一道。十一道深浅不一、随着他细微呼吸而轻轻颤动的阴影,如同十一道沉默的栅栏,圈禁着他深不见底的心事。

她纤细的脚踝上,那对精巧的银铃,随着她无意识晃动的赤足,偶尔发出极其细微、如同梦呓般的“叮铃”声。每一次铃声响起,便惊扰了几只停驻在附近尚未熄灭的虚拟挽联光幕上的、由数据流组成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流萤”。那些光点受惊般倏然飞散,在月光中划出短暂而虚幻的轨迹,旋即又归于沉寂。

廊下庭院中,原本盛开如海、由全息投影构成的菊花花海,在子夜钟声余韵彻底消散后,如同接到了统一的指令,瞬间集体凋零、枯萎、消散。无数虚拟的花瓣化作细碎的光点,如同星尘般簌簌落下,又迅速熄灭在夜色里。

龙天没有丝毫犹豫,借着这光影转换的瞬间,猛地攥紧了缠绕在妹妹腕上的那条领带尾端,如同握住了唯一真实的锚点。他一把将龙巧云从竹榻上拉起,拽着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穿过那片正在消散的菊花光屑残影,脚步迅疾地冲向通往西院厢房的幽深回廊。

龙巧云被他带着疾走,脚下那双精致的月白色缎面软鞋在匆忙间遗落在回廊转角处一丛怒放(同样是全息投影)的牡丹花影旁。她赤着的双足,就这样毫无遮蔽地踏过冰冷光滑的青石回廊地面,也踏过那些尚未完全消失、如同幻影般铺陈在地的虚拟牡丹花瓣。

当她的足心踩过一片巨大的、正在缓缓消散的紫红色花瓣时,脚背白皙的肌肤上,竟沾染了几点幽深冰冷的蓝光——那是龙语默杯中洒落的、那泛着诡异光泽的酒液,不知何时滴落在花瓣上,此刻便如跗骨之蛆般,粘在了她温热的肌肤上。

“哥要喝吗?”

在回廊转角处,即将踏入西院月洞门的阴影前,龙巧云忽然停下脚步,仰起脸,对着兄长的侧脸,突兀地问了一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某种奇异的引诱?

龙天正下意识地抚过腰间暗袋、确认那几瓶偷藏的酒是否安然无恙的动作,瞬间僵住。隔着薄薄的衣料,那三只冰凉的玻璃瓶身清晰地磕碰在他温热的肋骨上,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和沉重的压力。

这触感,猛地将他拉回父亲最后一次醉酒的那个夜晚——父亲身着旧时戏服,手持那柄未开刃的龙泉宝剑,眼神狂乱而悲怆,在梨木书桌上,用剑尖蘸着浓墨,一笔一划,力透木背地刻下李太白那首狂放不羁的《将进酒》。

剑锋划过木质的刺耳声响,父亲嘶哑的吟诵,浓烈刺鼻的酒气……那些早已被深埋的记忆碎片,此刻如同沸腾的岩浆,不受控制地在他胃里翻涌、灼烧,带来一阵剧烈的、几欲呕吐的痉挛。

“去掉白露的水,” 龙巧云仿佛没有看到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紧绷的下颌,她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勾住了兄长鬓角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微湿的散发,动作亲昵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父亲埋在梅树下的那坛。”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某个尘封的角落。她凑得极近,小巧的鼻翼几乎贴着他的颈侧皮肤,清晰地嗅到了兄长耳后渗出的、带着咸涩味道的冷汗,这汗气与他暗袋里偷藏的酒液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金属般的科技气味混合在一起,在月光下,酿成了这世间最苦涩难言的……离人泪。

厢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庭院里残余的喧嚣和月光。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辉透过薄薄的窗纱,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朦胧的银霜。

龙天反手锁上门栓,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短暂的松懈。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腰间暗袋,准备将那几瓶危险的“酒”取出,找一个稳妥的地方藏匿。然而,当他的手指探入暗袋深处,指尖触到的却只有冰冷的衣料和两个光滑的瓶身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少了一只!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向屋内。

只见龙巧云已经蜷缩在临窗的那张宽大湘妃竹榻上。她侧卧着,面对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一只手臂枕在颊下,另一只手则随意地垂在榻边。

而那只垂落的手的纤细足尖上,正勾着一只剔透的琉璃盏——正是他暗袋中失踪的那只!杯中,还残留着浅浅一层幽蓝色的液体。那液体在窗外透进来的、水银般的月光映照下,随着她足尖无意识的轻轻晃动,在杯底晃荡出一片破碎的、流动的、闪烁着点点星光的……银河倒影。

龙巧云似乎察觉到了兄长的目光。她缓缓侧过脸,月光勾勒出她小巧精致的下颌线和微微上扬的唇角。她的目光迷离,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诱惑。她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慵懒的魅惑,轻轻舔过自己嫣红的下唇。然后,她握着那只琉璃盏,缓缓地、带着某种仪式的庄重感,将杯沿移向自己微启的红唇……

“七岁那年……”

龙天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干涩而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近乎窒息的急迫。他一步跨到榻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在龙巧云的唇即将贴上那冰冷的、盛着诡异蓝液的杯沿前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出手,一把将那琉璃盏夺了过来!

冰凉的杯壁紧贴着他灼热的掌心,那幽蓝的液体因剧烈的晃动而剧烈震荡,几乎要泼溅出来。他紧紧攥着杯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锁住妹妹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仿佛要穿透那层迷离的雾气,看到最深处去。

“你偷喝了父亲泡来驱蛇的雄黄酒……” 他艰难地续上被打断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沼泽里费力地拖拽出来,带着陈旧的血腥气和恐惧。

“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龙巧云极其自然地接了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眼神却依旧迷蒙地追随着兄长手中那只摇晃的酒杯。她甚至伸出纤细的食指,蘸了一点兄长因用力而泼洒在手背上的、冰凉的蓝色残酒,然后在那光滑的湘妃竹榻面上,慢悠悠地、一圈又一圈地画着没有尽头的圆。

月光照亮她指尖那一点幽蓝,如同鬼火。“哥你……守在床头,抱着那本快翻烂了的《本草纲目》,反反复复,足足给我念了七遍……念到我迷迷糊糊醒来,耳朵里都是‘雄黄,味辛温,有毒……’的声音……”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脆弱又危险。

“反正我要这样这些有用,” 龙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胃里的灼烧感,将那只危险的琉璃盏紧紧攥在身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你的话……”

“嘘——!” 龙巧云突然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轻轻抵在自己饱满的红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盛满了整个破碎的星穹。她微微歪着头,看着兄长紧绷如弓弦的脸,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带着孩童般撒娇却又暗藏锋芒的语调,轻轻地说:

“可以哦……不喝就不喝。”

她顿了顿,足尖轻轻晃了晃,脚踝上的银铃发出细微的“叮铃”声,如同诱惑的咒语。

“不过……想要我今晚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话……”

她的声音拖长,带着一丝慵懒的甜腻,目光从兄长脸上滑落,最终落在他身后那张铺着素白锦褥的宽阔拔步床上。

“哥哥今天……要陪我睡哦。”

最后一个字落下,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孩童式的任性,又仿佛带着更深沉的、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依恋与试探。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兄妹二人的身影在冰冷的地面上拉长、交叠。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檀香、幽蓝酒液的冷冽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如弦的张力。龙天紧握着那杯危险的“忘川”,掌心的伤口在杯壁的冰冷刺激下,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看着妹妹月光下那张苍白又带着奇异诱惑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片破碎的星海,看着她腕上那条缠绕着的、属于自己的领带……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坚持、所有沉重的责任和深埋心底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都在这句看似天真无邪的要求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月光凝固的雕像,许久,许久。最终,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将那只盛着幽蓝液体的琉璃盏,放在了离床榻最远的、高高的紫檀木书案之上。那动作,如同放下千钧重担,又如同在祭坛上献上最后的祭品。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危险的幽蓝,一步一步,走向那张铺着素白锦褥的拔步床。玄黑色的西装外套被他脱下,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露出里面同样深色的衬衫,勾勒出他宽肩窄腰、此刻却显得有些疲惫的身影。他走到床边,没有看榻上的妹妹,只是沉默地掀开了锦褥的一角,如同履行一个早已注定的契约。

龙巧云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看着他掀开被角的动作,那双一直带着迷离和诱惑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得逞的狡黠,又像是巨大的悲伤,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她赤着足,悄无声息地从湘妃竹榻上滑下,如同月光凝聚的精灵,轻盈地走向那张大床。脚踝上的银铃,在寂静中发出最后一声细微的“叮铃”,如同叹息,随即归于永恒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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