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巨峰之上,蜚兽、赑屃骂骂咧咧跟着人皇欧君年向着山顶爬去。
“倒霉催的,当真上面藏着至宝?”
“蜚哥,我怎么觉得不对啊,你不是说宝贝在塔里,结果里边有个人。然后他说宝贝在顶上,你就信了。”
蜚兽狐疑地看向欧君年,这人生的眉骨平直,瞳如点墨,给人一种大气质朴的感受。尤其他手里还握着一本《南华真经》,传说是鲲鹏圣祖研习的功法。而且,他还和赑屃相熟悉,赑屃这么笨的人,臭味相投者一定不会骗我。
蜚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思维里这些活动都被一股神奇力量牵引,毫无逻辑关系,却直接指向一个谬误的结果。
欧君年弑子之后,心痛懊悔和欲望纠缠,不知不觉已经被五毒深入骨髓。说来也是凑巧,这贪嗔痴慢疑和他的以假乱真之道竟在本质上有所相近。
当他逐渐坚定弑子是抹去污点这个观念之后,对于以假乱真之道又向前迈出大大一步。
因此他才能被困在塔内,还以神念迷惑蜚,影响赑屃,最终和这二妖结为同伴。
听到赑屃疑问,欧君年轻轻一笑。刚才他就看出,这二人之中,蜚的实力更强,心智也更聪明,因此一大半法则之力都加持在这位妖圣身上。
他笑了笑,说道:“赑屃圣王,可不能没来由污我清白。我刚才不是都为鉴定过了,那石碑不是什么好宝贝,你还谢我来着?怎么一会儿功夫,好像又不认识我了?咱们相识已久......”
赑屃听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刚才那石碑又大又重,还不能收起,虽说救过自己一次,但如今弃了它,浑身轻松不少。
蜚圣皱起眉头,只觉得欧君年这话里有什么毛病。正要指出,却看见欧君年把手向上一指,又道:“看看那个宝贝,据说是建舟娘娘远赴星辰之上取回来的,根本不是咱大陆的东西。那就是我们所要找的宝贝,也就是圣祖们找的宝贝。”
这话说得没错,那个东西圆滚滚的,倒像是大海中的鲸兽。不过完全由金属造成,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
“蜚圣大人,据说这宝贝周边,蕴藏着大道三千法则,只要取得其中一条,就可以比肩圣祖。”蜚和赑屃都听得眉头一跳,再也没有注意自己的思路完全被人掌控。
“为什么说蜚短流长,就是因为蜚圣您的本命攻击只能近距离释放,而应祖的流毒,却可以影响三千里,就是因为这掌握的法则不同。再说应祖几个孩子之中,赑屃大人您一看就是与众不同的。昔年我还到龙门找你玩耍来着,咱们在那一处崖壁之上留下不少墨宝......”
两只圣境大妖,就这样被一个人类蛊惑,陷入臆想而不自知。
欧君年擦拭着额头汗珠,思绪早已飘远。如今局面,九尾狐不知还要多久才会追上来报仇,而本来的帮手苏思若已经斩断那条若有若无的联系。如今蓬莱之内,能帮助自己的只有这两只夯货。
赑屃还不用担心,但蜚兽,早已恶名远扬。所以......
欧君年眼中闪过一缕精芒,不动声色地继续巧舌如簧。
此时的苏思若异常艰苦,蓬莱里灵气稀薄,想要飞行都力有未逮。纯粹靠着体力背着一个范子瑜,胸口还装着萌萌,对她来说,非常吃力。
不过移动几百米,她就觉得浑身体力都被抽光。再加上她以金丹将子瑜身上的疫症全部吸入自己体内,如今体内灵力依然运转不停,努力吞噬扑灭这些病菌,让她得不到一点喘息。
她知道,玩命地吞噬掉这些病菌可能会拖累她的修行进度,甚至影响到她的身体。但她什么也没说,就连萌萌都不知道。
就算是为此不能成婴,又能如何?
子瑜的情况在恶化,比预想当中还要糟糕。
就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呕吐了四次,弄脏了她两条裙子。上次呕吐之后,他的眼睛睁开,眼珠却藏着眼皮下,露出大大的眼白,无论如何呼唤都没有反应。还会时不时抽搐不停,口吐白沫,跟犯了羊癫疯一样。
苏思若知道这是他脑疾加重的体现,心中忧虑却毫无办法,只有给自己打气又打气。
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进入蓬莱之人,数他的实力最弱。
苏思若止住胡思乱想,暗暗祈祷吉人天相。
欧阳海静静坐在漆黑的山洞中,不知过去了多久。
今日才与父母相聚,就已成死别。自己幼年之时无父无母,被师父抚养长大,并没觉得父母之恩情如何重要。可是今日与他们共同经历幻境,见证过去种种。尤其是母亲借着蜃梦重新孕育自己,所经所历,已不是一命救一命这般简单。
九尾狐孕育了他两次,给了他两次生命,更给了他一颗真心。
如今在胸膛里跳动的,在血管里流动的,自己的身体发肤,都是来源于她。
不知不觉地,欧阳海生命中属于人的部分停止生长,而属于妖的部分却开始疯狂开花。一尾、两尾、三尾......九尾,欧阳海的身后盛放着九条雪白的漂亮尾花,一如徐文丽当年。
唯一的不同,就在那白狐额头之上,张开了第三只眼睛。那个位置,还留着母亲的芳香。
欧阳海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浑身上下那些肉眼可见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揉揉眼睛,轻轻将自己泥丸宫那只竖眼抹平,轻声道:“那我就如您所愿。”
欧阳海走向山洞洞口,一眼找到积雪薄弱之处,动手刨了起来。
喧泫闭着眼睛,突然觉得一阵心悸,像是有什么东西离他远去一般。他慢慢睁开眼,看着十八位天官,再次执手见礼。
他并没有去学习这一路十八式天官剑法,而是将他们的剑意融合在自己的天问之中。
当年的传剑老人只是残魂,告诉他这天问剑法一共有一百七十二招,什么时候他能真正凝练到六式,才算真正理解剑道。
在十里坡修炼多年,又有元空空指点,本来他的天问剑法已经修到九式。可今日悟道之后,九式只余六招。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
至此,喧泫已有向圣祖悟道的资格。他握着手中剑,信步向外行去。
蓬莱之内的秘密,可不能让烛龙他们得到。
欧君年一伙人是最先爬到山顶的。蓬莱山顶,居然有一片湖泊,波光粼粼,数不清的小鱼小虾在碧水中遨游。赑屃天生亲水,高兴得就要跃入湖中,却被欧君年拉住。
他蹲下身子,将手探出,看上去想要捧出一泓碧水,却只捧出一蓬白雪。
欧君年冷冷道:“都是幻境,这里恐怕都是海市蜃楼。”
蜚圣闻言,挥出一条鞭子,卷向湖中小鱼,果然之间空气中一阵涟漪,鞭子扑空。
这时,听到一个有些疲惫的女声说道:“何方道友来到蓬莱?”
欧君年心中一慌,悄悄捏住手中石子。此刻他最怕的就是女子声音,若是九尾狐在此,说不得他就得立刻脱离蓬莱,以求安全。
蜚圣昂然开口:“你又是何人,速速撤去幻境。”
整座湖泊随着他这句话化作漫天飞雪。飞雪之中,一个妇人席地而坐,目光炯炯瞧向三人。待她看到赑屃,却是目光一滞,露出彻骨恨意。
赑屃看到妇人面貌,也是一呆,突然坐倒在地,哭出声来:“大嫂,真的是你啊大嫂。活了活了,这下我命保住了。”原来这妇人就是木求鱼苦苦追寻三十多年的鱼小楼。
鱼小楼见他痛哭,又见他口呼大嫂,眉头却依旧紧蹙。冷冷看向蜚圣和欧君年,问道:“你二人又是谁?”
蜚听到此人就是木求鱼的妻子,心中也有些惴惴,拱手为礼说道:“在下妖族蜚雪,见过嫂子。”这声嫂子,却是蜚兽甘愿自降辈分。
鱼小楼听说他是蜚,心中一惊,冷冷答道:“蜚圣不用客气。小女子见过蜚圣。”
欧君年心电急转,悄无声息运转神通,说道:“我是人族欧君年,乃是木求鱼圣祖旧交,也是赑屃好友,见过嫂子。”
鱼小楼却是根本不买他的帐,怒道:“木求鱼圣祖,又是谁?”
欧君年恍然大悟,这鱼妖进入蓬莱之时,木求鱼还未改名,更没成为圣祖,因此自己的假假真真之说未能奏效。他慌忙解释:“木求鱼圣祖就是囚牛,为了您改了自己姓名。”
“囚牛”二字说出,鱼小楼就是一阵恍惚。自己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当年的山盟海誓言犹在耳,可是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若说那个男人没有责任,鬼才相信!
鱼小楼拉下脸,厌恶地瞪一眼欧君年,单手指向赑屃,说道:“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赑屃大喜之下,丝毫没有发觉鱼小楼的异常。只将囚牛当年闭关渡劫之后,听说她鱼跃龙门不成,又遭几位兄弟折辱,大怒之下,竟然杀死五位兄弟为她报仇的事说了。讲到囚牛放过自己和老八老九之时,已是涕泪横流。
随后囚牛与应龙激战,应龙没能留下囚牛,只能任长子叛出龙门。自此囚牛更名为木求鱼,表达自己心意。更为了寻找她,来到星沉海上挑战玄武,最后成为圣祖。
这一段往事,说得简简单单,但其中所含深意却让鱼小楼魂为之夺,一时心旌摇动,不能自已。
欧君年在一旁听着看着,却突然转头对着蜚兽开口:“她有伤,伤得不轻。”
蜚兽神色一动,看向欧君年,不知不觉脸上浮现狞笑。
赑屃听到之后,却是大惊失色,跳到几人中间,慌忙摇手:“不行不行,你们俩别想害我嫂嫂。君年,你既然是我好友,可不能伤我至亲。”
鱼小楼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往事,一颗心早就飘到夫君身旁。如今见蜚兽不怀好意,赑屃舍身相护,更提到至亲二字,心中一暖。招手道:“六弟不要慌张,你且后退几步,他们伤不到我。”
欧君年听到这话,眉头轻皱,脸上挂上温煦笑容,说道:“好兄弟,我们怎会伤害你嫂嫂,不怕圣祖责罚吗?”
蜚兽更是挠挠头,只觉赑屃好生奇怪,怎么他二人表示说要伤害木求鱼的夫人了?他却浑然不知,刚才欧君年只是一句话的挑动,已让他面现杀意。
欧君年此时之能,只怕已不在当年九尾狐全盛时期之下。
鱼小楼敏锐察觉是那个人族在搞怪,可是她现在动弹不得,只能出声催促:“老六,你过来些。”
赑屃犹犹豫豫,左看看右看看,脑子里一阵混乱。
欧君年不知鱼小楼手中有何把握能护住二人,不敢轻忽,也是温言细语,又道:“赑屃兄弟,你忘了应龙圣祖的交代了吗?”
应龙二字一出,鱼小楼眼中露出惊恐之色,狂怒骂道:“你个老六,原来还与老东西勾结,又想害我不成?”情绪激动之下,忍不住连连咳嗽,不经意间,露出身后几朵红花。
蜚圣看到红花,目光一滞,忍不住露出狂喜之态。
这边赑屃听到欧君年提及父亲,心中一阵害怕,忍不住后退几步,埋怨道:“好兄弟,你好端端的提及这人干什么,如今我跟随大哥在星沉海上,早已不认他了。”
鱼小楼狐疑地看着赑屃,又看看另外两人,发现蜚圣脸上的神情,心中一沉。下意识想向自己身后看去,却又马上忍住。她望向赑屃高大的身影,又想起那个男人,终于又道:“六弟,是我错怪你了。你大哥让你来寻我,可有什么话交代?”
赑屃如梦初醒,拍拍脑袋,转头看向嫂嫂,憨憨傻傻地念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鱼小楼听到这句诗,不由流下泪来,眼中怀疑尽去,忙道:“六弟,你过来些。”
“她身后就是传说中的万年道果。”蜚兽悄悄传音欧君年,贪婪之色大现。
欧君年心思急转,一把拉住赑屃,温言相劝:“好兄弟,不要着急,嫂嫂受了伤,咱们男女有别,还是在这守着更好。”
赑屃一听觉得有理,高兴地拍拍欧君年肩膀,与他一起转头坐下,憨厚地对鱼小楼摆手道:“嫂嫂,你尽管疗伤,我为你护法。”
鱼小楼见赑屃上了贼船,心中大骂,但她也知道这货的性子,更怕催得急了反而害了他性命。只有闭嘴不言,心中暗暗计算身后道果的成熟时间。
原来她三十年前因缘际会进入蓬莱,最终在冰天雪地中发现了这株万年道果。传说当年几位圣祖当中,就有人是服食这种果子,领悟了一条完整法则。
而她在蓬莱秘境中被困这些年,早已想得清楚。既然遇到这枚道果,想必这就是自己的机缘,而另一个巨大秘密也需等自己有了实力之后,才能揭开。因此画地为牢,一直等在此地,已不知多少时日。
她进入蓬莱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伤。冒险滞留在此,三十年颗米未进,已经耗得油尽灯枯,就连双腿都已瘫痪,无法行动。眼看着道果即将成熟,却不料有外人闯了进来。
就在鱼小楼患得患失之际,欧君年和蜚圣眼神相错,两人瞬间达成共识。却见蜚圣现出原形,残角断尾,一头撞向赑屃。
赑屃慌乱之下,却被欧君年架住右臂,连连后退,转眼已接近鱼小楼身边。
鱼小楼还没摸到头脑,却见六弟退到自己身旁,连忙伸手去抓他。随手丢出一件法宝,直接斩向欧君年手臂,想要逼得两人分开。
却没料到欧君年放开赑屃,却是一掌抓向自己。鱼小楼大骇之下,捏碎手中一颗宝珠,一道禁制阵法眼看要成型。
就在这一瞬,欧君年双目看向懵懂的赑屃,嘴巴张开,无声无息念出“应龙”二字。
而蜚圣也到近前,张嘴喊出自己本命神通——流言蜚语。
“囚牛为九尾狐所惑,已然娶妻生子。”话音刚落,欧君年眉头轻皱。
“赑屃入蓬莱是烛龙指使,与囚牛无关。”
“蓬莱内还有建舟成神的秘密,囚牛已经去寻了,却没来找你。”
鱼小楼只觉脑中一阵混乱,动作不由慢了一秒。却在这时,赑屃已退到身前,她心中稍安,只等禁制阵法将那一人一妖拦在外边。
就在这时,赑屃神魂当中现出一个身影,沉声喝道:“鱼小楼乃我龙族之敌,遇之必杀。”赑屃大喝一声,神智已失,挥手全力一拳打向鱼小楼左胸。
而鱼小楼身后万年道果也在这一瞬,第九朵花张开第五朵花瓣,向天地散出一股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