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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宫烛火摇曳,金丝炭盆里火星子噼啪爆响。

皇后纤长的护甲叩在紫檀木雕花案几上,发出急促的脆响:“你说,燕回时跟圣上在御书房争执,竟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额头紧贴织金地毯:“奴才隔着太液池瞧不真切,只看见燕大人出来时衣袍都没乱。”

“当真是怪事。”皇后从掐丝珐琅软榻上直起身,十二幅金线绣凤尾裙摆铺展开来,“他大婚之日,圣上急诏他进宫训斥,本宫就觉蹊跷。原想着是圣上要给他个下马威,如今看来……”

“老奴斗胆说句话。”立在角落的老嬷嬷忽然出声,满头银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娘娘可曾留意燕大人的眉目?”

皇后拈着翡翠佛珠的手骤然收紧:“说下去。”

“那双眼啊,跟当今圣上,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嬷嬷的声音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特别是眼尾那道褶子,连着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哗啦——

佛珠串子重重砸在案几上。

皇后扶着凤纹凭几慢慢坐回去,丹凤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本宫记得......当年东宫失火时,那妖妃的孽种才七岁?”

“正是。”老嬷嬷将暖炉捧到皇后跟前,“晴妃贾氏产下龙凤胎后,本该被烧成焦炭的。”

窗棂外传来乌鸦凄厉的啼叫。

皇后望着铜镜里眼角细纹,恍惚间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新封的晴妃抱着襁褓立在廊下,素白中衣被雨打湿贴在身上,像株沾了晨露的玉兰。

而她这个正宫娘娘,却像团烧剩的灰烬。

“去查。”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查燕回时祖籍生辰,查永定侯府为何突然招婿,查二十年前京郊所有接生婆——”

“娘娘!”老嬷嬷突然压低声音,“若燕大人当真是那位晴妃的儿子!”

“那就让他再死一次。”皇后端起冷透的参茶一饮而尽,瓷盏在案几上磕出清脆声响,“本宫的儿子才是嫡出正统,绝不容许野种威胁东宫。”

此刻长街尽头,燕回时离开皇宫后,正策马穿过朱雀门。

大红色喜袍被夜风灌得猎猎作响,腰间玉带扣碰着剑鞘叮当乱响。

他望着永定侯府门前两盏晃动的红灯笼,心情愈发欢欣。

马蹄声惊起檐下栖鸽。

燕回时勒住缰绳,看着门廊下等候的妇人。

裴淑贞裹着狐裘迎上来,发间金步摇在夜色里晃成碎金:“可算回来了,皇上没难为你吧?岁岁在新房怕是等得直打瞌睡。”

“劳岳母挂心。”燕回时翻身下马,玄色官靴踏碎满地月光,“圣上不过是询问漕运案,没有什么大事。”

“叫娘。”裴淑贞笑着打断他,“既成了亲就是自家人。”

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些,“侯爷特意把西跨院给你腾出来,说你那些古籍孤本总算有地方摆了。”

燕回时脚步微顿。

穿过月洞门时,他瞥见东厢房还亮着灯——永定侯果然没睡,此刻怕是正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呢。

猩红绸缎在夜色中翻飞,贴着双喜字的灯笼将燕回时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处侯府最气派的院落,原先是沈嘉岁的闺阁,为着大婚特意打通西厢改作书房,此刻廊下本该候着两排喜婆丫鬟。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门环,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大红织金婚袍下的胸膛剧烈跳动,震得衣襟上金线绣的并蒂莲都在颤动。掌心触到雕花木门的瞬间,他忽地顿住脚步。

太静了。

本该喧闹的院落竟连蝉鸣都听不见,穿堂风卷着桂树沙沙作响,廊柱上悬着的鎏金香球兀自空转。

燕回时猛然发力破门而入,红烛映出满地狼藉——两个梳双丫髻的侍女昏厥在青砖地上,纪再造半个身子挂在支离破碎的窗框边,胸襟前洇开大片暗色。

“人呢?”燕回时掐住侍卫统领的下颌塞进药丸,拇指按压颈侧动脉时溅了满手血。

琉璃窗破洞灌进的夜风掀动满地红纸,喜床上只余歪斜的百子千孙被。

纪再造呛出口血沫:“四个蒙面人...招式路数像禁军教头。”他攥住主子的衣摆艰难喘息,“属下无能,拦不住他们往东南方去了。”

“东南?”燕回时扯下碍事的霞帔甩在烛台上,火苗倏地窜起三尺高。

东南方五里开外,正是圈禁着六皇子凌驰的别院。

汗血马嘶鸣着撞开朱漆大门时,前院清点贺礼的裴淑贞听到动静,踉跄追出。

妆花缎鞋踩着满地碎瓷,她抓着门框朝里喊:“快取侯爷令牌!去奉国公府借兵!”

缠枝烛台哐当砸在青石板上,骨碌碌滚进荷花缸。

六皇子府邸的守门侍卫尚未抽刀,玄色马鞭已卷着劲风劈面而来。

燕回时靴尖勾起地上长剑,寒光扫过处,最先扑来的侍卫喉头绽开血线。

剑锋抵住第二人咽喉时,他眼底映着檐下晃动的琉璃灯,声音比剑刃更冷:“带路。”

二十个暗卫从廊柱后闪出,精铁锁子甲撞出细碎声响。

管家抚着翡翠扳指冷笑:“燕大人莫不是昏了头?擅闯皇子府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他继续冷嘲热讽:“花烛之夜,燕大人不赴佳人之约,却踏足六皇子府,此乃何意?我们殿下正遭受软禁之苦,尔等私闯六皇子府,小心触怒圣颜,招致不敬之罪!”

燕回时目如点漆:“既然受制于人,便应安分守己,何苦自取灭亡。”

管家脸色骤变,怒斥道:“区区贫贱之辈,竟敢口出狂悖之言!”随即厉声喝令,“来人,将其擒拿,生死勿论!”

他们殿下之所以遭受禁足之辱,皆是拜眼前这位燕大人所赐!

十余名黑衣暗卫齐刷刷亮出兵器,寒光映着院中灯笼。

燕回时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发出咔咔轻响。

谁人不知他是当朝文官?

可鲜少有人记得,三年前北疆战场上,正是这位状元郎单骑杀入敌军大营,斩下突厥王首级。

那些年浸透战袍的血腥气,早就在骨子里烙下了煞气。

“铮——”

剑刃划破夜风的刹那,七八柄钢刀应声落地。

燕回时旋身错步,玄色衣摆卷起残雪,剑尖精准刺入最近暗卫的咽喉。喷溅的血珠尚未落地,又有四人捂着心口倒下。

“这、这怎么可能是文官!”管家倒退着撞上廊柱,看着满地抽搐的尸首,冷汗浸透后襟。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传闻——北疆归来的将士说,燕大人杀敌时眼睛会泛起血色。

暗卫们握着兵器的手开始发抖。

“退下!都退下!”管家被拎着后领提起来时,嗓子都变了调。

冰凉的剑刃贴着颈动脉,他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燕大人饶命!主院往西走便是了。”

灯笼在劲风中摇晃,燕回时拖着狼狈至极的管家穿过三重月洞门。

青砖地上蜿蜒的血痕,像条赤色长蛇游向主屋。

“凌驰!”

裹挟着内力的怒喝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屋檐下的灯笼突然爆开两盏,火星子溅在六皇子金线蟒纹的靴面上。

“好得很!”凌驰踹开房门,指尖还沾着女子口脂的甜香。

他故意将手指凑到鼻尖轻嗅,舌尖扫过下唇:“你那新妇当真是极品,这般体香……”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

“啊——!”凌驰抱着鲜血淋漓的右手栽倒在地。

三棱箭镞穿透掌心,将他的手掌钉在门框上。

剧痛让那张阴鸷的脸扭曲如恶鬼:“子丑寅卯!给本殿剁碎他喂狗!”

四道黑影自飞檐掠下。

玄铁面具泛着幽光,弯刀划出诡异弧线——这是西晋皇室豢养了二十年的死士,刀锋饮过上千高手的血。

燕回时反手将染血长剑掷入青砖。红缨长枪自袖中滑出时,枪尖寒芒恰似北疆最冷的星光。当年他就是握着这杆枪,在突厥铁骑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铛!”

枪杆架住四柄弯刀的瞬间,火星迸射如雨。燕回时腕骨翻转,枪头毒蛇般探向寅字死士的咽喉。那人急退三步,颈间仍被划开血线。

卯字死士的弯刀趁机劈向燕回时后心,却见枪杆突然从中断开!精钢锁链哗啦啦抖开,后半截枪杆如钢鞭扫过众人膝盖。

四个死士踉跄后退的刹那,燕回时已闪身至凌驰跟前。

“且慢!”

琉璃宫灯被剑气震得乱晃,奉国公苍老的声音裹着夜风撞进屋内。

老人踉跄着扑到门槛边,身后跟着的裴淑贞钗环散乱,在看到女儿苍白面容的刹那,几乎瘫软在丈夫沈文渊的怀中。

“求殿下开恩!”奉国公枯枝般的手掌按在汉白玉地砖上,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他身后,沈文渊官袍前襟还沾着醒酒汤的污渍,此刻却清醒得浑身发抖:“求殿下高抬贵手,微臣愿替女婿受过!”

凌驰染血的掌心按在剑柄,蟒袍下摆还在滴滴答答淌血。

他抬脚将案几踹向人群,紫檀木在裴淑贞脚边炸开,惊得妇人死死咬住帕子才没昏厥。

“老东西也配谈条件?”六皇子靴底碾过寅死士未阖的眼皮,“除非燕回时自断手筋跪着爬过来——”

话音未落,银枪破空之声骤起。

燕回时反手挑飞子死士的弯刀,枪尖穿透其心口时,血珠在烛光下划出猩红弧线。

新郎官绯红锦袍早已看不出本色,翻卷的伤口里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回时!”裴淑贞扑到女婿跟前,却被丈夫死死拽住。

沈文渊官帽歪斜,突然夺过侍卫佩刀就往战圈冲:“跟他们拼了!”

“侯爷不可!”奉国公急得咳嗽连连,“燕大人听老朽一言!韩信尚能忍胯下之辱……”

话音被兵器相撞的铮鸣打断,丑死士的头颅正巧滚到他脚边,浑浊老眼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

凌驰瞳孔猛地收缩。

四个精心培养的死士已折其三,最后一个寅死士的断臂还挂在东墙的《千里江山图》上。燕回时枪尖点地,血线顺着枪杆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汇成小小血洼。

“你......你敢弑杀本皇子?”凌驰踉跄着抓起昏迷的沈嘉岁,五指掐住她纤细脖颈,“放下兵器!否则本王现在就杀了她——”

寒光闪过,新娘鬓边金步摇突然断成两截。

凌驰只觉喉间一凉,银枪已抵住他跳动的血脉。

燕回时左手还握着方才斩断金钗的短刃,刀刃映出他眼底血色:“殿下不妨试试,是您的手快,还是燕某的枪快。”

奉国公倒抽冷气。

裴淑贞的呜咽卡在喉头,她忽然记起大婚前日,女儿抚着嫁衣轻声说:“母亲,回时说过会护我一生周全。”

凌驰的冷汗浸透里衣。

他清晰感受到枪尖刺破皮肤,温热血珠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的薄雾漫进窗棂,却冲不散满室血腥。

“诛九族......是诛九族的大罪……”六皇子嗓音发颤,余光瞥见沈嘉岁睫毛微动。

他突然发狠般将新娘往枪尖推去:“那就一起死!”

燕回时手腕急转,枪杆横扫击飞凌驰的同时,飞身接住坠落的新娘。

沈嘉岁嫁衣上的金线凤凰被血污遮盖,却在他怀中微微睁眼,染血的指尖抚上他眉间伤痕。

“铛“地一声,银枪钉入凌驰发冠,将他死死定在描金柱上。

燕回时抱着新娘转身,交给了满脸惊愕的裴淑贞。

裴淑贞倒抽一口冷气,发髻上的步摇剧烈摇晃:“使不得!那是六皇子,天潢贵胄,回时你冷静些,别冲动了……”

她颤抖的尾音消散在血腥气里。弑杀皇族,是要诛九族的啊!

奉国公哆嗦着凑近两步,官袍下摆沾满血渍:“燕大人三思!您年少有为,何苦因一时意气,搭上阖族性命?”

凌驰被掐着喉咙抵在廊柱上,却咧开染血的牙齿:“燕回时,你不敢杀我,除非你想让全族陪葬,呵呵——”

“噗!”

银枪贯穿咽喉的刹那,飞溅的血珠在日光下折射出妖异红光。

凌驰仍保持着猖狂大笑的神情,眼珠却惊恐地凸出来,至死都不敢相信这人真敢动手。

“轰隆”——尸体重重砸在青砖上。

庭院陷入死寂。

奉国公瘫坐在地,官帽歪斜着挂在鬓边。不知谁尖声嚷了句“六殿下薨了”,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快、快去禀报圣上!”老国公猛地惊醒,胡须都在发颤,“趁宫门还未关闭,你们速速收拾细软逃离京城!”他踉跄着抓住燕回时衣袖,“老夫拼死也要为你们拖延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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