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跟着周仁等一众刑房捕快来到瑞丰粮庄的时候,围墙外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对着里面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她看着捕快们将围观群众驱赶开,跟在周仁身后走进了瑞丰粮仓。着火的仅范围不大,只有那间账房,旁边的屋子虽然也受到了一点波及,但屋内的物件都没有被损毁,也没有人员伤亡。
谢珉跨过烧焦的门槛,眼前的景象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账房内一片狼藉,梁柱被烧得漆黑,倒塌的木梁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
地上还有厚厚一层灰烬,从未烧尽的残片看去似乎是账本之类的物件。一阵风吹过,残片和灰烬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
“就是这儿。”周仁用刀鞘指了指全然被熏得黢黑的墙角:“油灯就在那儿打翻的。”
他蹲下身,从灰烬里扒拉出半块碎瓷:“这是油灯的残片,同你们验尸房猜测的一样,边缘还沾着松香。”
谢珉蹲在他身旁,目光扫过地面。
打翻的油灯附近,散落着几块酒坛碎片,酒液早已蒸发,只留下深色的痕迹。
她伸手摸了摸地上的酒渍,又凑近闻了闻,眉头微蹙:“这酒味不对,寻常的酒里面不该有这么重的药味。”
周仁挑眉看向她:“药味?你确定?”
谢珉点头。
她记得张猛所撰写的验尸记录里面,似乎没有提及在死者体内查出烈性毒药这件事,于是便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周仁。
周仁脸色明显的黑了几分,咬牙怒骂道:“若不是知道那群老匹夫敷衍偷懒的性子,我早他娘的要怀疑他们是故意和我们刑房作对了!次次都如此这般,阻挠我们办案。”
谢珉不好评判两方的矛盾,于是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将注意力重新转回案发现场。
她开始查看散落的账簿。
虽然大部分已经被烧毁,但仍有几页残留着字迹。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还算完整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粮仓的收支情况。
于是一群人开始搜集这些残页,在某一页的角落,几个歪斜的字让她心头一紧。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库银亏空三百万两”几个大字。
“这些账簿里,有库银亏空的记录。”
谢珉将纸张递给周仁:“真奇怪,这么重要的账簿,为何会随意丢在地上?如果真是争吵中打翻油灯,在慌乱之下,周诚至少会先护住账簿才对。”
周仁摩挲着下巴,沉思片刻后,招来一个捕快:“去把当夜听到争吵的证人叫来,我有话问他。”
不多时,一个满脸疲惫的更夫被带了过来。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周仁,第一次被官府的人传唤,让他除了紧张忐忑之外,还有些局促不安。
“你如实禀报前晚发生的事情,当时账房是如何着火的?”
他声音发颤,下垂的眼皮有些不敢看周仁:“大、大人,小人什么都招!当夜小人巡夜到账房附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像是赵诚和查账先生在吵架,说什么库银还有上报之类的话。”
“接着小人就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听着像是有东西被打翻在地上的声音,没一小会儿火就起来了。小人当时可吓坏了,赶紧敲锣喊人救火,但是火势太大了,根本救不过来啊!”
谢珉听着更夫的描述,突然问道:“你确定是先听到争吵,后起火的?中间隔了多久?”
更夫一愣,挠了挠头:“这个……小人也说不准。”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斟酌道:“如果小人没记错的话,大概也就几息的功夫吧。”
谢珉只觉得更夫所言,简单又合理,但是又太过火巧合了。
争吵、打翻油灯、起火,若是单纯的事故杀人,油灯里为何又有松香?
她看了眼周仁之前找到油灯碎块的位置,又看了眼书桌所在的位置。
这两个地方所隔的距离并不算近,火势真的会烧得那么快吗?这么快便蔓延到了账簿上?
一切都像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本。
她转头看向周仁:“周捕头,我想问问,赵诚此人平时身体如何?性格又是怎样的?”
周仁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吩咐手下:“去把赵诚的卷宗拿来。”
很快,昨日调查的卷宗便被递到了他手中。
他翻开看了几页,道:“赵诚今年四十有二,在瑞丰粮仓当了十年账房,为人谨慎小心,做事一丝不苟。据同僚所说,他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前些日子得了风寒,一直咳嗽不止。”
谢珉又问:“那他平日里可有仇家?与人结过怨?”
周烈摇头:“并未听说。不过,这库银亏空的事一出,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可若他真是贪墨之人,为何还要留下库银亏空的记录?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谢珉并不认同。
她又想到了什么,眸子亮了一瞬:“而且他身体本就不好,又染了风寒,在争吵中打翻油灯,以他的体力,真能在大火中挣扎吗?”
周烈听着谢珉的分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拍了拍谢珉的肩膀:“小子,不错啊,你这破案的能力比我们这儿不少捕快都要强!就该让尚书大人把你调到刑房来,跟着验尸房那群饭桶瞎混,真是耽误了你的本事!”
谢珉适时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多写周捕头夸奖,我只是运气好碰巧想到了,要和你们刑房比探案,那我不是班门弄斧吗?”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满地狼藉的现场。
然后缓缓走到酒坛碎片边,捡起一块碎片对周仁说道:“周捕头,这个我可以带回验尸房吗?周诚体内被验出了烈性毒药,我想回去试试能不能在这些碎片上找到残余的毒素。”
“自然可以!”
周仁巴不得验尸房的人都像谢珉这般细致。
若是吴庸那群人过来,怕是看见这酒坛子碎了都懒得再去查了。
他们正说着,一个捕快深色异常兴奋地拿着一个物件跑过来找他们。
“头儿!我在地下发现了这个!”
只见那物件看上去形状圆润,仔细看去居然是半枚纽扣,质地细腻,边缘刻着精致的花纹,不像是寻常人能佩戴的。
周仁从他手里接过纽扣:“这个纽扣,与赵诚和查账先生的衣着都不相符。或许,现场还有第三个人。”
谢珉想起被挪用的库银,未置可否。
她提醒周仁:“这种纽扣看上去异常精美,怕是需要花大价钱去定制才行。若是从京城的衣料铺子去查,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