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怀疑下毒的人是因为没来得及在所有药桶里下药,所以最终只有那一个木桶里面验出了毒药。”
谢珉指着地上杂乱无章的脚步,又指了指角落孤零零的那一串脚印。
“这个脚印实在是离墙太近了……容我猜测一下那人当时的站位。”她走到旁边的草药堆向魏九嶷演示了一下:“她必然只有将身体紧紧贴在墙上,才能让自己的脚印出现在这样的位置。”
在看到魏九嶷眼中的认同后,她继续道:“如果她心中没有鬼,为什么会用这个姿势躲在那里呢?一定是因为当时准备下毒,但是有人进来了,所以……”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答案很明显。
魏九嶷凤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人之所以要躲避,大概是怕被人认出来。今日来这里的女子并不多,不过二十人。”
“不是二十人,是二十一人。”
谢珉纠正了他:“你没算上……谢令仪。”
她觉得这个冒牌货伪装得实在是太假了,一想到如果喊这个家伙姐姐,着实别扭。
于是便用姐姐的全名称呼了她。
魏九嶷察觉到了她的不悦,也没有反驳:“先取证,再审问那二十一人。”
两人刚踏出仓库大门,震耳欲聋的喧哗便扑面而来。
数百名百姓举着火把堵在街口,声浪几乎掀翻屋檐。
“宸朔王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他这是要害死我们全城的人啊!”
“杀人凶手!宸朔王真是比天花还要毒!”
一阵又一阵的声浪传来,铁甲军组成的人墙在推搡中剧烈晃动。
伴随着着百姓们叫骂声而来的,还有碎石子、烂白菜,以及臭鸡蛋。
只见一个烂白菜飞了老远,直直的砸向刚走出大门的谢珉。
她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胳膊一热,就被魏九嶷拉在了身后。
烂白菜直接砸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刚换的锦袍上,便多了一块极为明显的污渍。
烂菜叶、臭鸡蛋雨点般砸来,魏九嶷侧身将谢珉整个笼罩在怀中,后背接连被砸中,谢珉只觉得那些吵嚷似乎都被他隔绝了,世界短暂的清净了一瞬。
透过魏九嶷的肩膀,她能看见人群中有人举着一块带着血字的白布,格外刺眼。
白布上扭曲的“还我妻儿命来”格外扭曲,晕开了好几道血痕。
铁甲军列阵阻挡,将二人挡在后方,盾牌却被石块砸得咚咚作响。
混乱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防守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她身形娇小,就像泥鳅一样灵活,高大的男人们根本挡不住她。
她攥着块尖利的石头,哭着砸向魏九嶷:“还我娘亲!是你让她喝毒药的!”
“妞妞——”
她父亲在人群外嘶声呼喊,却被铁甲军死死拦住。
百姓们瞬间安静下来,惊恐地看着小女孩。
谁都知道宸朔王性情暴戾,他们自己死了便罢了,可如今过去的还是一个小孩,若是血溅当场,那可真是……太没有人性了。
在所有人心里,这个遇神杀神、遇魔斩魔的宸朔王,正是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形象。
在所有人惊魂不定之际,谢珉却轻轻推开魏九嶷,慢慢走向明明还在颤抖,却佯装很凶狠的女孩面前。
她任由小女孩的石头擦着鬓角飞过。
“爹爹说……是你们杀了娘亲……”
她“呜哇”一声扯着嗓子哭出声来,看上去十分难过。
“你娘亲是怎么死的?”她声音很轻,指尖拂开女孩额前的碎发:“是不是鼻腔流血,一直说嘴里有发苦?”
小女孩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忘了砸人。
谢珉知道自己猜对了,眼中闪过一抹愧色。
她握住女孩冰凉的小手,对她轻声说道:“你娘亲不是王爷害死的,是躲在暗处的坏人。你帮我找到他们,好不好?”
小女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委屈地扁着嘴轻声啜泣。
谢珉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柔软的掌心之中,然后站起来对着群情激奋的百姓高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给大家的药有毒不假,但绝非王爷授意!方才我们在仓库已查出端倪,有人往药桶里混入了毒粉!”
她举起手中染着青黑的银针:“大家请看,这银针遇毒变色,正是此毒的铁证!”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有人举着锄头喊道:“空口无凭!凭什么信你?”
谢珉自然知道这些话不值得信服,于是收起银针:“今日使用过那些棉球的人少说也有上万人,但只有在晌午之后使用过的数十人身亡,若是真的想要毒杀你们,为何其他人没事?”
她继续陈词,声音清脆嘹亮:“你们若是想要为亲人报仇,应当抓住下毒的人,而不是在这里责怪王爷,误了他的一番好意!”
“她好像说得有道理!”卖豆腐的王大娘突然哭喊着挤到前排:“我家那口子就是未时过去领的棉球和药丸,我辰时领的还没动过……”
这话如星火燎原,方才义愤填膺的百姓们纷纷七嘴八舌议论起自己取药的时间。
先前扔臭鸡蛋的货郎脸色煞白,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我婆娘是未时三刻吃的药,可我……我贪嘴先尝了一口,到现在都没事啊!”
谢珉听着他们交头接耳,于是拔高音量:“我检查过了,有毒的是棉球,不是药丸。”
“你那棉球究竟是什么东西?”
终于有人问了这句话,他的话问完之后,谢珉短暂的沉默了一瞬,没有开口。
“为什么不说?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质疑的人再度挑起了百姓的情绪,眼见着众人脸上的表情重新被恼怒所替代,谢珉这才幽幽开口:“那个棉球蘸了天花患者的脓疮。”
她的话就像是一声平地惊雷,让所有人都瞬间僵在原地。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着百姓们震惊到扭曲的面孔,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汹涌的哗然。
“你说什么?!用脓疮做药?!”
先前举锄头的汉子暴喝着挥舞起手中的锄头,咆哮道:“你想害死我们吗!”
“怪不得我儿用了药后发起高烧!原来是沾了脏东西!”
谢珉迎着众人的唾沫星子,声音却异常平静:“没错,这是‘人痘接种法’。用少量天花脓浆刺激身体产生抗体,就能抵御重症天花。百年前便有神医用这种方法救了数万人。”
“放屁!”一个瞎了只眼的老丈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我儿子就是得天花死的,你拿他的脓疮做药,是想让他死了都不安生吗!”
他颤抖着指向谢珉:“你这个借种痘之名亵渎死者的畜生!”
石块再次如雨般飞来,魏九嶷猛地将谢珉护在身后,长剑挥出的气浪震落空中碎石。
他眼神如一条阴冷的毒蛇,语气也冷得像冰:“都给本王住口!你们是想让真正的凶手看笑话吗?”
“王爷还护着她!”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他们肯定是一伙的!想用脏东西害死我们,好独吞邺城!”
这声呼喊如同一把火,彻底点燃了百姓们被恐惧包裹的愤怒。
谢珉在一片混乱中,心中难得格外冷静清明。
她想起小时候跟着祖父学医的第一天,就听到祖父说过——
“谢珉,医道难,难在医人更医心。”
她深吸一口气,从药箱里取出个蜡封的瓷瓶,拔开塞子。
里面赫然是半瓶浑浊的脓浆。
“这是我从天花死者身上取的痘浆,”她高高举起瓷瓶,任由腥臭的气味散开:“我谢珉对天发誓,若此术不能救人,就让我感染最凶险的天花,七窍流血而死!”
说完,她竟用手指蘸了脓浆,径直抹在自己手背上被石子砸伤的伤口处。
“谢珉!”
魏九嶷惊怒交加,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百姓们也惊呆了,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近乎惨烈的坚定。
“三日后,若我没事……”谢珉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你们再来找我算账也不迟。”
魏九嶷看着她决绝的侧脸,瞬间被心疼所占据。
“都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周身的寒意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噤声,胆小的人甚至缩了缩脖子。
“若谢仵作有事,所有人……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