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萱!萱萱乖!母妃在呢!来,张嘴,好孩子,张嘴喝药了。喝了药就不疼了,母妃带你去看纸鸢……”
福贵人的声音嘶哑颤抖得不成调,一手笨拙地试图掐开女儿冰冷紧闭的牙关,一手端着药碗就往那苍白的嘴唇边强灌。
滚烫的药汁顺着萱萱嘴角溢了出来,瞬间染脏了锦被和她苍白的脸颊。
更多的药汁流不进紧咬的齿缝,糊得到处都是。
萱萱小小的身体毫无反应,如同一个坏掉的娃娃,任凭母亲如何呼唤,连一丝吞咽的本能反应都没有。
“萱萱……张开嘴……求求你……”福贵人狼狈不堪,眼泪混合着汗水、药汁,糊满了脸和衣襟。
她颤抖的手几乎端不稳碗,碗沿磕在女儿冰冷的牙齿上,发出令人心碎的轻响。
她猛地抬头,扫向地上那两个抖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宫女,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们两个死奴才!还愣着干什么?!过来!给本宫想办法!把这药灌进去!若是她咽不下去,本宫就扒了你们的皮!”
那两个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到床前。
其中一个牙关打颤,抖着手接过药碗;另一个伸出发抖的手,试图小心地掰开四公主紧闭的下颚。
就在此刻!
“啾——啾啾!”
一道金红色的小小影子,如同离弦的箭矢,快得几乎只留下残影。
猛地从殿中梁上一处为给公主养鸟雀而悬挂的精巧金藤笼中电射而出。
是临川公主卫云姝去年送给四公主萱萱解闷的一只极漂亮的金丝雀!
这鸟儿似乎被这殿内不寻常的死寂和浓郁的药味惊动,又或者嗅到了什么,不安地在殿内盘旋了两圈,发出几声焦躁的鸣叫。
福贵人正满心怨恨无处发泄,见到这属于“冤家”卫云姝的玩意儿竟敢在此刻惊扰,瞬间被点燃了全部的迁怒与委屈,那张泪痕狼藉的脸扭曲起来:“滚!把你主子的晦气带走……”
她下意识地抬手,就想挥赶驱离这只不知死活的鸟雀。
然而,那句尖刻的咒骂尚未完全出口,异变陡生。
那金丝雀仿佛被某种无法抗拒的气息吸引,竟是毫不犹豫地一个俯冲,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宫女捧着的白玉药碗碗沿上,尖尖的喙喙毫不犹豫地往里一探——
就在它小喙探入药汁的刹那!
“吱啾——”
一声凄厉到撕心裂肺的惨鸣骤然刺破死寂。
那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穿透,全身的羽毛都在同一瞬间炸开。
紧接着,那僵直的身体直挺挺地从碗沿坠落下来。
啪嗒一声轻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一双赤豆般的小眼睛瞪着虚空,再无半点生息,它甚至没有抽搐一下。
死的突兀!惊怖!
捧着药碗的宫女呆立当场,死死看着碗中那依旧冒着诡异热气的墨黑药汁,又猛地低头看向脚边那瞬间僵毙的金丝雀,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了她的天灵盖。
“……毒……有毒……”一个破碎、变调、恐惧到极致的尖细声音,从那几乎无法开合的齿缝间拼命挤了出来。
说话的却是另一个同样跪在旁边的宫女。
她惊恐无比地指着那金丝雀的尸体和依然冒着热气的药碗,声音尖锐地划破空气:“药里有毒!有人……有人要毒害四公主殿下!”
轰——!
福贵人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死意顺着脊梁骨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有人……要杀她的萱萱?
谋害皇嗣?!是谁?是谁如此恶毒!
她脑中一片空白,那双刚刚还在哀求女儿咽药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皇上!皇上知道萱萱出事了吗?!皇上怎么说?”她猛地抓住身边唯一能接触到的那个送药小太监的手臂,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指甲深深掐进了对方皮肉里。
小太监疼得倒抽冷气,脸色惨白:“贵…贵人!皇上听闻四公主失足伤重,特命库房送来了一支上好百年老参和一些珍贵的补血药材已经送来了,在、在外殿……”
小太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敢说皇上本人正在批阅紧急边报,只派了大太监总管来传了口谕慰问,本人并未来探视。
没来……只送了东西。
福贵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松开手,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冰冷的脚踏上。
在这个吃人的深宫里,圣眷如同浮云。没有了皇上的庇护,在这等攸关骨肉生死的滔天阴谋里,她们孤儿寡母如同待宰的羔羊。
能依靠谁?谁能查清这背后的黑手?谁能救她的萱萱?!
皇后!
对!还有皇后娘娘!她是后宫之主!
如同在无尽黑暗的深渊里看到了一线微弱的光,福贵人眼中骤然爆发出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猛地从脚踏上站起,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挡在身前失魂落魄的宫女,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走!去乾宁宫!本宫要即刻求见皇后娘娘!请娘娘为萱萱做主!找出那个丧尽天良的凶手!”
……
卫云姝踏进宫门的那一步落下,便觉出了不对。
不是寻常宫闱的静谧,而是另一种沉甸甸的死寂压下来。
连廊下侍立的宫人,都像是泥塑木雕,头垂得极低,一丝声响也无。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涩药气,混在初春清寒的微风中,透着一股不祥。
这情形,她上辈子从未在今日遇到过。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悄然爬升。
重生以来积累的敏感直觉像拉紧的弓弦,让她脚步微顿。目光扫过远处两个垂首疾行的低阶宫女,能听到她们压抑到几乎撕裂的急促呼吸和竭力隐藏的惊惶。
“……四公主……”
“……说是摔得不醒人事……”
“……福元宫乱成一锅粥了……”
零星的、破碎的字眼逆着风钻进卫云姝耳中,如同冰冷的针尖扎在神经末梢!
四公主?
萱萱?!
卫云姝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仿佛瞬间冷了半度。
萱萱?那个总是怯生生躲在角落,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偷看她的、不受宠的四妹?上辈子这个年纪的萱萱,虽也过得小心谨慎,却绝无此等横祸!
为何今生……
难道是自己这只重生的蝶,扇动了本不该触碰的风?她紧紧攥住了袖中那个小小的木漆鸠车——那是她前日答应给萱萱的小玩意儿。
喉头泛上一丝难言的苦涩和紧迫。
再无半分犹豫!卫云姝提步就走,宽大的宫装裙摆被她疾行的脚步带得翻飞,鞋底踏在青砖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宫道上显得异常急促清晰。
周遭侍立的宫人,在她这疾风般掠过的身影前,连气息都屏得更紧了些,惊诧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又飞快垂下。
福元宫遥遥在望。宫门大敞,外院竟无一人值守。只有里面灯火通明处透出攒动慌乱的人影。
卫云姝两步并作一步跨过高高的门槛,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浓郁药味和焦灼不安的空气。
入眼一片混乱景象!内殿中央,小小的身影躺在厚厚的地毡上,被无数身影围着,看不清具体情形。人影憧憧间,卫云姝一眼扫去,心顿时悬到嗓子眼!
皇后——一身正紫蹙金彩凤宫装,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中,面容沉肃,不怒自威。
祺贵妃——立在皇后左侧稍后,妆容精致,眉心微蹙,眼底却是难以掩饰的审视与狐疑。
琳贵妃——难得也出现在此,站在右侧,脸色微白,紧抿着唇,眼神里透着几分不安与事不关己的疏离。
福贵人——萱萱的生母,已然哭得脱了形,鬓发散乱地跪倒在萱萱的小床边,肩背剧烈地抽动,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如同受伤幼兽濒死的悲鸣。
瞿太医还有他带来的那个小药童,两人脸色惨白,正战战兢兢地跪在福贵人身侧不远处的地上,额头触着冰凉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满殿伺候的宫女太监更是黑压压跪了一片,个个把头埋得死死的,殿内只听得见福贵人那撕心裂肺的低泣和灯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临川?”皇后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诧和审视,“你怎么来了?”
卫云姝根本无暇顾及这声询问背后复杂的含义。她的目光如同锁链,早已牢牢钉死在地毡中央那个小小的、无知无觉的身影上。
匆匆朝皇后那个方向福了福身,连基本的礼数都来不及做到周全,便如离弦之箭般径直冲了过去!裙裾带起一阵风,扫过跪地的宫人头顶。
“站住!”皇后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薄怒,骤然拔高。
几乎是同时!
“啊——!是你!”一声尖利得扭曲变调的嘶喊炸响!跪伏在地的福贵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
她双眼肿得如同烂桃,布满疯狂的血丝,死死瞪着冲过来的卫云姝,脸上是撕心裂肺的憎恨与绝望!她甚至不顾皇后在场,挣扎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就要扑向卫云姝,试图将她阻挡在萱萱的三尺之外。
“是你!定是你!若不是你前番总招惹萱萱,教她些歪理……她怎么会私自偷跑出宫去玩?!是你害了她!你还敢来?!滚开!不许碰我的萱萱!”
她嘶吼着,泪水和口水混在一起,五官扭曲,怨恨滔天!
卫云姝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利指控和扑上来的身影阻了一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福贵人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迸射出的、几乎要将她撕碎的刻骨恨意。
但她脚步未停,反而更急!眉宇间瞬间凝聚起一层冷冽的寒霜!就在福贵人那沾染着涕泪的、指甲里嵌着污垢的手堪堪要碰到她宫装袖摆的刹那——
卫云姝猛地一抬手!
手臂斜斜挥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横力道,精准而冷酷地格开福贵人扑来的双臂!
那动作如同拂开一片恼人的柳絮,毫不费力,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
福贵人被她这一格带得脚下踉跄,向旁边跌撞出去半步。她愕然抬头,对上卫云姝那双冰冷如幽潭寒玉的眼眸。那眸子里没有怜悯,没有歉意,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只有沉静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专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势压迫感。
仅仅被阻了这半步的瞬间,卫云姝已然俯身到了萱萱身前。
小丫头躺在厚厚的锦褥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脸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白,嘴唇也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卫云姝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屈,直接跪倒在厚厚的地毡上,无视了身下跪着的瞿太医等人惊恐的目光,伸出右手两指,迅速又精准地搭在了萱萱纤细的腕脉上。
冰凉的皮肤触感通过指尖传来。卫云姝闭目凝神,全部心神沉入指下那微不可查的搏动之中。
快如奔马、沉滞而涩。这绝不是普通的惊吓昏厥或跌打损伤!心脉瘀阻,气血逆冲入脑!
卫云姝霍然睁眼!她动作快得惊人,一手轻柔却有力地撑开萱萱紧闭的眼睑,借着殿内明亮的灯火查看她瞳孔的细微变化。另一手已然探到了萱萱的唇边——指尖在那失色的唇瓣上迅速一抹。
极其微弱的、略带湿润的触感传来,她毫不犹豫地将沾了这一点湿润的指尖凑到自己鼻尖下!
一股极其淡薄、却又无比特殊的苦涩味道,混合着萱萱唇角残留的唾液气味,钻入她的鼻腔!
不同于寻常药草的苦或涩,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刺激感的硝石气息?!
卫云姝心头猛然一凛!
目光锐利如电,瞬间射向身旁跪着、正因她这惊世骇俗的动作而骇然抬头的瞿太医。
四目相对!瞿太医那惨白如纸、汗如雨下的脸上,惊慌恐惧中分明还混杂着一丝绝望的恐惧和等待审判的死灰!
是了!
这诡异的残留物!
不是失手!
是药中掺毒!
萱萱此刻脉象显示的,分明是气血骤然受到刺激剧烈翻涌后强行冲入头部经脉受阻导致的急性晕厥,是那剧烈的推搡摔打诱发。
毒……怕是强行灌入时因挣扎而被顶出吐掉大半,并未真正咽下多少。命悬一线,但一线尚存!
“银针!快!瞿太医,你的银针!”卫云姝的声音清冷迫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手已闪电般伸向瞿太医身前摊开的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