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山风卷过苍云山脉的隘口,发出鬼哭般的尖啸,裹挟着刺骨的湿寒,抽打在坠星谷外围每一个翘首以盼的人脸上。
秦烈勒住缰绳,座下神骏的北地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不安地刨动着裹着厚麻的前蹄。
眼前的地势骤然下陷,形成一个巨大的、被两座狰狞黑岩山夹持的喇叭形入口。
谷口前的开阔地,此刻已被人潮塞满,喧嚣鼎沸,仿佛煮沸的油锅。
“侯爷,到了。”
林风的声音低沉,策马紧贴秦烈身侧,大武师的气息含而不露,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前方黑压压的人群,肌肉本能地绷紧。
阿依娜的墨绿斗篷在风中微扬,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快速扫视着环境。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腰间的墨玉葫芦,袖口处,一点赤红微微探出,又悄然缩回。
一股极淡的奇异药草混合着危险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在身周数尺。
“他娘的,好多人!”
石虎骑在高大的黑马上,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背上的短柄战斧在惨淡天光下泛着冷芒,他咧了咧嘴,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兴奋与警惕,
“玄天宗的白皮佬,紫阳宗的紫茄子,还有那些穿金戴银的世家老爷……嘿,够热闹!”
吴影的身影在稍后位置显得异常模糊,仿佛光线在他身上发生了扭曲。
他低垂着头,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有耳朵在不易察觉地微微翕动,捕捉着风声中混杂的每一丝信息——刀剑出鞘的摩擦、粗重的呼吸、贪婪的低语、压抑的争执。
赵龙、赵虎兄弟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护卫着队伍侧翼。
两人目光锐利如电,默契地扫视着各自负责的方向,任何靠近的窥探目光都会被他们冰冷的眼神逼退。
秦烈微微颔首,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谷口深处。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巨大水波般扭曲荡漾的半透明光幕,将整个峡谷入口完全封死。
光幕上流光溢彩,散发着古老而强大的威压,正是坠星谷的天然禁制。
透过扭曲的光幕,隐约可见谷内雾气氤氲,奇峰怪石嶙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蛮荒与神秘。
“玄天宗,占据东侧高地。”
吴影嘶哑的声音响起,微不可查地指了指左前方一片相对平整的坡地。
那里,数十名身着月白色云纹锦袍的男女肃立,气息沉凝,为首一名面容清癯、背负古剑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电,正与另一拨人对峙。
他们衣袂飘飘,姿态超然,无形中散发着大宗门的傲气。
“紫阳宗,堵在正对谷口的位置,最是霸道。”
吴影的树枝般的手指又指向谷口最前沿。
一群身着深紫色绣金焰纹长袍的修士,个个眼神凌厉,气势汹汹,隐隐将最佳的位置圈占,与周围几拨小势力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为首一人是个鹰钩鼻老者,面色阴鸷,周身散发着灼热的气息,正是紫阳宗此行主事者。
“南宫世家,靠西边那片乱石堆。”
赵龙低声补充。只见西侧一堆嶙峋的怪石旁,簇拥着一群衣着华贵的男女,锦袍玉带,佩饰琳琅。
为首一名锦衣青年,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倨傲,手摇折扇,目光却不时扫向玄天宗和谷口禁制,显然志在必得。他身边护卫气息精悍,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慕容家的人混在散修联盟里,右翼那片林子边缘。”赵虎接口道,目光锁定在散乱人群边缘的一片稀疏枯林旁。
那里看似松散,实则隐隐自成一体,几个气息沉稳、衣着相对朴素但用料考究的身影藏身其中,眼神锐利如刀,与周遭喧闹的散修格格不入。
“散修联盟人数最多,也最乱,鱼龙混杂。”林风目光扫过中间最大的一股人流,眉头微蹙。
那里三教九流汇聚,衣着各异,兵器五花八门,呼喝叫骂声不绝于耳。
有人眼神贪婪地盯着谷口,有人则警惕地防备着身边每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着猜忌、紧张和随时可能爆发的火药味。
“还有那些黑袍子,”
阿依娜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三三两两,藏在最外围的阴影里,气息……很阴冷。”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边缘几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仿佛光线都黯淡了几分,几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影如同融入背景的石块,无声无息。
秦烈的目光掠过阿依娜所指之处,眼神微凝。
影殿!这些阴魂不散的毒蛇果然也来了。他不动声色,将黑袍人的位置记在心中。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各宗各派、世家豪强、散修游勇,泾渭分明又犬牙交错地占据着谷口前的每一寸土地。
贪婪、戒备、敌视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碰撞,无数道强弱不一的气息相互试探、挤压,形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网。
兵器在鞘中低鸣,真元在体内奔流,只待那禁制消散的瞬间,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侯爷,我们……”林风低声请示,手已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这种环境,烈风营的悍卒本能地感到威胁,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秦烈抬手,示意稍安勿躁。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快速分析着眼前复杂的局势。
玄天宗超然但位置略偏,紫阳宗霸道占据中央,南宫慕容伺机而动,散修联盟混乱不堪,影殿毒蛇藏于暗处。硬闯正面,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
“靠边,下马。”
秦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寻一处视野开阔、进可攻退可守的坡地,静观其变。吴影,盯紧禁制变化和各方领头者的动向,特别是那些黑袍。”
“诺!”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压得极低。
七人动作迅捷,翻身下马,将坐骑牵到一处地势稍高、背靠陡峭岩壁的坡地边缘。
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谷口前的混乱场面,同时背靠山岩,只需面对前方,易守难攻。
石虎和赵氏兄弟默契地占据三个方位,隐隐将秦烈、阿依娜和林风护在中间。
吴影则如同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到坡地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整个人的气息几乎完全收敛,只留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潜伏的猎豹,死死盯着谷口那波光流转的禁制光幕和下方躁动的人群。
阿依娜盘膝坐下,墨绿斗篷将她身形遮掩。
她并未完全放松,袖中的赤血蝉微微振翅,一股更加凝练、几乎无色无味的奇异气息,如同水波般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数丈,形成一道无形的预警毒障。
任何带有敌意的生命气息闯入这个范围,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秦烈负手而立,玄色大氅在呼啸的山风中翻卷。
他如同矗立在惊涛骇浪边缘的礁石,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下方沸腾的人海。
玄天宗那位负剑中年眉头紧锁,正与门人低声商议;
紫阳宗的鹰钩鼻老者一脸不耐,目光灼灼地盯着禁制,周身火气蒸腾;
南宫世家的锦衣青年摇扇子的频率快了几分,眼神闪烁;
慕容家的人依旧沉默,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散修联盟中,几个气息彪悍的武师巅峰正在大声呼喝,试图整合混乱的队伍,却收效甚微;
而那些藏于边缘阴影中的黑袍人,则如同真正的幽灵,纹丝不动,只有兜帽下偶尔闪过的冰冷视线,扫过躁动的人群,最终……似乎有意无意地,在秦烈小队所在的坡地方向停顿了一瞬。
秦烈心头微凛,面上却毫无波澜。影殿果然注意到了他们这支低调的队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山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沙砾和枯叶,抽打在人们脸上,却无人理会。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谷口扭曲的光幕牢牢吸引。
光幕上的流光似乎比刚才更加急促,荡漾的波纹也越发剧烈,散发出的古老威压时强时弱,如同一个垂暮巨人的呼吸,预示着某种临界点的到来。
“禁制在衰减!”吴影嘶哑的声音如同蚊蚋,精准地传入秦烈耳中,“能量波动极不稳定,快则一刻,慢则半个时辰,必破!”
秦烈眼神一凝。
几乎在吴影话音落下的同时,下方人群中,一个靠近谷口的散修似乎按捺不住内心的贪婪和焦躁,猛地大吼一声:“他娘的,等不了了!富贵险中求!”
他周身爆发出武师七重的气息,竟是不顾一切地催动真元,挥起一柄厚重的鬼头刀,狠狠朝着那波光流转的禁制光幕劈去!
“蠢货!”紫阳宗鹰钩鼻老者眼中厉芒一闪,低骂出声。
玄天宗负剑中年眉头皱得更紧。
南宫家的锦衣青年嘴角却勾起一丝看好戏的冷笑。
轰!
鬼头刀裹挟着狂暴的真元,狠狠斩在光幕之上!
预料中的惊天巨响并未发生。那看似薄弱的扭曲光幕,在被攻击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沿着鬼头刀逆冲而上!
“噗——!” 那散修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鬼头刀寸寸碎裂,双臂诡异地扭曲爆开,胸口瞬间塌陷下去!
他像一截被点燃的破麻袋,带着一蓬刺眼的血雾,倒飞出去数十丈,狠狠砸进后方混乱的人群中,引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和怒骂,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血腥的一幕,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许多蠢蠢欲动者的狂热。谷口前死寂了一瞬,只剩下山风呼啸和伤者微弱的呻吟。
“哼!不知死活!”紫阳宗老者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不屑,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凝重。
这禁制的反击之力,远超预期。
“好强的反噬!”林风瞳孔微缩,低声道。
“上古禁制,岂是蛮力可破?取死之道。”
阿依娜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秦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散修的尸体被惊恐的人群迅速拖开,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贪婪,永远是最快的催命符。
这血淋淋的教训,让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暂时安静下来,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贪婪,却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火药桶,只需一个火星,便会彻底引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禁制光幕上的流光越来越快,扭曲的波纹如同沸腾的开水,散发出的威压如同退潮般迅速衰减。
那层半透明的隔膜,正变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不稳定。
“快了!”吴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下方,所有势力都动了起来!玄天宗弟子长剑出鞘半寸,气息连成一片;
紫阳宗众人周身紫气升腾,灼热的气浪推开周围的散修;南宫世家护卫刀剑出鞘,将锦衣青年护在核心;
慕容家的人如同绷紧的弓弦,气息凌厉;
散修联盟中几个强者也纷纷亮出兵刃,呼喝着聚拢人手,试图抢占有利位置。
影殿的黑袍人,依旧无声无息,但他们的身影似乎向前悄然移动了几分,如同准备扑食的鬣狗。
大战一触即发!
秦烈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瞬间压下所有杂念。他低喝一声:“准备!”
林风的手彻底握紧了刀柄,石虎双斧交叉于胸前,赵龙赵虎兄弟气息相连,阿依娜袖中的赤血蝉发出细微的嘶鸣,吴影的身体如同拉满的强弓,蓄势待发。
七双眼睛,死死锁定着谷口那层即将破碎的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