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一直都非常镇定的威廉瞳孔骤缩，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在夏洛克·福尔摩斯之前就知道泰坦尼克号的真相，也心知自己一定会上船，不管爱丽丝是否邀请。
他的责任心和骨子里的天性，决定了他完全没办法对这艘装满丧尸的船视若无睹。
哪怕这件事情和他毫无瓜葛，但他知道了，就得去做点什么。
起码他得上船，去确认这艘船一定会沉没在茫茫大海上，不会有任何一点靠岸的可能。
但威廉没想过爱丽丝也会去。
他可以将自己的生命安全置之度外，但他没办法坐视爱丽丝陷入险境。
“爱丽丝姐姐……那艘船上太过危险，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威廉将自己心中的焦虑和刺痛压下去，开口劝道：
“如果姐姐是担心福尔摩斯先生的话，那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在船上保护好他，确保他安然无恙的。”
旁边的路易斯微不可闻点点头，声音轻了一些，似乎试图用降低音量的方式来遮掩自己语气中的不情愿：
“如果这是姐姐的期望的话，我也会保护他的，绝对会让他平安回来。”
“姐姐没必要为了那个家伙犯险。”
爱丽丝注视着威廉，这局棋的胜负已定，他们显然都将注意力移到了棋局之外。
明明国际象棋是这样复杂的游戏，但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和情感，竟然比黑白两色的棋盘棋子更加复杂，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又束手无策。
“廉。”爱丽丝看着威廉眼瞳中忽明忽暗的光点，那似乎是灯光的映射，又似乎是什么其他东西。
“我并非是为了夏洛克才登上那艘船的。”她轻声说，“我是为了你。”
“比起夏洛克，我更担心你。”
威廉的笑容在茫然中凝固了，他轻轻侧过头，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爱丽丝为什么会这样说。
“《圣经》说，‘人的罪才是人类的疾病、死亡与痛苦的根本原因。’”
“前二者难以证实，但最后一种却显而易见，廉，时至今日，你仍然在为手上沾满他人的鲜血而痛苦吗？”
这声音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彼岸，穿过了风雨、浓雾、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哀嚎，恶毒的咒骂，所以变得飘摇，模糊，让人听得不太真切。
威廉的表情仍旧固定在茫然上，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爱丽丝的眼睛，他想要躲避对方的视线，回避这个话题，逃去安全的地方。
可最能给他安全感的，恰恰是眼前这个人的眼睛。
他不想说话，可旁边两道同样关切的目光如同一声声发问，让他完全无法忽视。
“我并没有……”
威廉挣扎着想说出否认的话，但他知道，他的语气实在太过虚弱，听起来没有任何可信度。
他的确在为夺走他人的生命而感到痛苦。
哪怕他知道那些死去的人恶贯满盈，知道他们死有余辜，但他仍旧会为此而感到痛苦。
一个人是没有资格剥夺另一个人活下来的权利的。
如果他这么做了，就证明他已经不再将自己视作纯粹的人，而是将自己看作高人一等，能够审判他人的存在了。
可他又偏偏心怀着人人平等的理想。
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他的一切都是矛盾的，他的理想如此，他的人格如此，连他的善良也如此。
所以他总会感到疲惫，也总会心怀着‘如果死在前进的路上，那也是不错的结局’的想法。
过度体恤他人等于做事毫无原则，而如果既想保证自己的原则，又无法扭转本性一样的温柔，那能做的就只有折磨自己。
“廉，威廉，傻孩子。”
爱丽丝看着哪怕到了现在，还努力保持着微笑，不想让其他人担心的威廉，眼中盛满了近乎于怜悯的温柔。
多可怜啊，这和不了光又同不了尘，可怜到不愿意让他人可怜的傻孩子。
因为善良，所以拥有比其他人都更宏伟更远大，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理想。
但同时也因为善良，所以行走在完成理想的道路上，才会如此痛苦，几乎遍体鳞伤。
在这个世界上，想凭借善良活下去，想凭借善良去拯救所有人，实在是太难了。
哪怕是神也没办法做到这样的事情。
因为神创造的这个世界，既不善良，也不温柔。
爱丽丝想，所以才要让他蜷缩在我的怀抱中，栖息在我的羽翼下。
让他能够在我的保护中安然地休憩，放下那些痛苦不堪的噩梦和看不到尽头的理想。
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间。
“辛苦了，威廉。”
爱丽丝轻轻伸手抚摸他的脸，肌肤相贴时所带来的温度温暖的不可思议。
仿佛时间倒转，十年的岁月不过是沙漏中倾泻而下的沙砾，转瞬之间就又回到了十年前。
在他们相遇的那个小教堂里，初见时的女孩也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温柔又专注，多情又寂寞。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相识了近十年。
人生中能有几个十年？
“我一直、一直很担心你，因为你一定会想法设法去救那些在船上的活人。”
泰坦尼克号的下面的货舱中全都是装着丧尸的棺材，但这并不代表这艘船没有活着的乘客。
实际上，这艘船有超过2000个乘客，这些乘客既被用来掩盖真相，防止人起疑，也被用来喂食丧尸，避免饿极了的丧尸提前吃掉船长和水手们。
这些人都不应该死，但在一艘装满丧尸，注定沉没在太平洋的船上，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威廉抿住嘴唇，他杀人不在少数，但从没有过见死不救。
哪怕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船上遇险，他也会伸出援助之手。
“你在意他人的生命，希望他人得到幸福，所以你一定会登上那艘船，亲眼看着船上的丧尸死去，亲眼看着乘客们安全回归。”
“同样，我在意你的生命，希望你得到幸福，所以我也一定会登上这艘船，亲眼看着丧尸们死掉，和你一起平安归来。”
“你必须平安回来，也必须幸福地活下去，这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