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越听越心惊,喉间像是哽着块烧红的炭,既震惊又感动。
震惊于蒋神半生颠沛的过往,竟比戏文里唱的还要跌宕,感动于他能毫不犹豫的为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再次戴上面具。
林野抱拳躬身,言辞恳切:
\"蒋班主舍命相助,这份恩情,林某铭记于心!余下之事,还请交给我们!\"
蒋神却抚须朗笑,声如洪钟:
\"谁说我不能出面,梨园就要袖手旁观了?\"
旋即转头吩咐柳三娘:
\"去唤末先生来。\"
不多时,琵琶声由远及近。
那日立于蒋神身后的神秘男子怀抱琵琶款步而入,素面朝天的他褪去戏妆,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儒士。
只是那双眼睛,少了几分舞台上的锋芒,多了几分木讷与沧桑。
他朝林野颔首致意,指尖仍在琴弦上拨弄出零星音符。
蒋神拍着末先生的肩膀,语气满是骄傲:
\"梨园音律第一人,与我经历差不多,出自律宗门下。可惜宗门遭劫,才流落至此。有他相助,你们此番闯悬空寺,必定如虎添翼。\"
说罢,附在林野耳边低声叮嘱。
他屏息凝神,越听越振奋,目光灼灼地盯着末先生,倒把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
经过一整天的紧张整备,林野、林九九,携同武生、刀马旦与末角,即将朝着悬空城疾驰而去。
舒登峰因先前中毒过深,此刻仍虚弱得难以行动,只能留守后方修养。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三张素描纸,递到林野面前,嗓音沙哑:
“这三张画里封存着我的‘画龙点睛’之力,能维持三分钟。收好,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了。”
话语间,他神色黯然,眼底满是无法与同伴并肩作战的愧疚。
林九九望着他的自责面容,心底某处悄然松动。
平日里最不靠谱的人,可总是在关键时刻那么值得人信赖。
她刚要开口安慰,忽听一道娇柔的女声突兀响起:
\"呀,真是人不可貌相!原以为舒公子不学无术,竟不知在书画上造诣颇深,这笔触倒有些西洋画的感觉。正巧妾身也略通一二,不如讨教一番?\"
柳三娘刚踏入院落,目光正好落在那张素描纸上。
舒登峰听见这甜腻入骨的声音,眼底自责瞬间消散,全然不顾呆立的林九九,忙不迭起身赔笑:
\"求之不得!姑娘可曾听闻 ' 海洋之心 '?没听过?那知道杰克与肉丝的故事吗?不知道也无妨,我正想与你细细探讨人体素描的技法精髓。\"
说着便握住柳三娘的手腕,径直往内室走去。
林九九悬在半空的手渐渐攥成拳头,面色阴沉如铁:
\"启程!\"
就连素来木讷的末都察觉到异样,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众人默契地与她拉开距离,一行人与林九九仿佛隔着一道真空带,朝着悬空寺方向行进。
望着远去的队伍,蒋神唤来身形矮小的男子,压低声音吩咐:
\"这段时间辛苦丑角的弟兄们了,多设些疑阵迷惑监天司,为他们争取时间。\"
丑角微微颔首,转瞬便隐没在阴影之中。
几日后,五人抵达悬空寺边界。
站在刀削般的山脊上,众人喉间的惊呼被卡在嗓子眼 —— 仅一山之隔,悬空寺领域内翻涌的不再是空气,而是金色漩涡。
千万沙粒如同被裹挟着,将天际线绞碎成浑浊的土黄帷幕。
在这流动的黄沙下,数百风奴化作盘旋的墨点,时而聚成遮天蔽日的秃鹫群,时而裂散成离群的苍鹰。
它们俯冲时扬起沙浪,缠斗时搅碎气旋,尖锐的嘶鸣混着砂砾摩擦声,难听至极。
以悬空寺为中心,方圆百亩土地早已沦为生物禁区。
妖风卷起的沙柱游走肆虐,起伏的沙丘间,时不时露出森森白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血腥过往。
林野一行五人望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呼吸都为之一滞。
只见广袤沙海中,悬空寺若隐若现地悬浮在漩涡状的黄沙领域中央,光是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让人不寒而栗。
林九九肘部轻撞凝神观察的林野,声音里透着担忧:
\"老林,这片死地简直是天然屏障,别说猎杀人面鸮,咱们连靠近都难如登天,咋办?\"
林野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目光扫过翻滚的沙暴,又望向云层间隙露出的一线天光:
\"黄府不是早就给出了破局之法么?有些路,未必需要脚踏实地。\"
黄昏时分,悬空寺边缘的荒村上空,几只巡逻的风奴盘旋至力竭,开始俯冲而下,落脚休息。
铁钩似的利爪深深嵌进残垣断壁,空洞的眼窝扫过废墟。
忽有细碎声响钻入风奴感官,正当它偏头欲寻声源时,沙土中炸响一声暴喝:
“动手!”
刀马旦与武生迅速破土而出。
特制银索泛着幽蓝禁制微光,藤蔓般缠住最近的风奴。
符文骤亮的刹那,风奴扭曲的身躯便被勒成蜷缩的茧。
武生眼疾手快,符咒贴住魔物嘴,以免过早惊动人面鸮,然后随手将其塞进背篓 —— 这干瘪躯体缩作一团后,瘦得仿若枯枝,背在背上轻若无物。
“撤!” 武生飞身上沙驼,刀马旦足尖点石借力,旋即翻上另一匹坐骑。
双驼踏碎沙砾,载着两人与战利品疾驰而去,只留扬起的尘雾。
几乎在同时,天空中那原本无序盘旋的“风奴群”瞬间暴动!齐刷刷锁定了下方那两个携带着它们同类的身影。
尖锐的嘶鸣汇成一片死亡的狂潮,数百道黑影如同被激怒的马蜂,裹挟着猛烈的妖风,铺天盖地俯冲而下!
“驾!”武生猛夹驼腹,沙驼迈开沉重的步伐在松软的黄沙地上狂奔。
然而沙地极大地限制了速度,每一步都扬起高高的沙尘,远不及风奴在空中追袭的迅疾。
“小心风刃!”刀马旦厉声提醒,同时身体猛地向左侧一倾,几乎贴着骆驼的脖颈。
一道扭曲着空气的淡青色风刃擦着她的发梢掠过,“嗤”地一声将前方一块半人高的风化岩削去一角!碎石飞溅!
这是林野特意叮嘱过的致命破绽 —— 这些怪物必须俯冲到十数丈内的极限距离,才能祭出断金裂石的风刃。它们释放攻击时必然会大幅拉近距离,掌握了这个关键情报,躲避起来倒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此时,它们紧贴着沙丘的起伏线,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淡青色的风刃不间断落下!
武生怒吼一声,手中沉重的关刀舞成一片泼水不进的光轮。
他并非硬挡,而是凭借千锤百炼的武技和惊人的预判,刀锋精准地磕、挑、引、卸,将一道道袭来的风刃或偏转方向,或提前引爆。
刀锋与风刃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能量爆鸣。
沙地上瞬间被犁出无数道深深的沟壑。
刀马旦则展现了另一种极致的身法。
她如同没有骨头的灵蛇,在驼背上辗转腾挪。
时而一个“铁板桥”后仰,风刃贴面而过;时而翻身藏于骆驼腹侧,利用庞大的驼身作为掩体;甚至有一次,她单足勾住鞍鞯,整个身体倒挂下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三道交叉切割的风刃。
她手中的长鞭也没闲着,灌注灵力后抽散靠近骆驼的风刃与风奴,以免伤到骆驼,为武生和自己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风奴的数量太多了!它们悍不畏死地轮番冲击,风刃不断交织斩落。
终于骆驼的悲鸣响起,一头沙驼的后腿被一道刁钻的风刃齐根切断,哀嚎着栽倒在地,瞬间被蜂拥而上的风奴撕扯吞噬!
武生在坐骑倒下的瞬间,立刻跳到刀马旦的沙陀上,本就跑的慢,如今再加上一个人的重量,沙陀终究不堪重负,被风奴追上,步了同伴的后尘。
失去坐骑后的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发动了林野留给他们的底牌。
【血肉借能】风奴版!两人周身亮起淡青色的微光,身体陡然变得轻盈。
他们并非完全依靠飞行,而是借助身后狂暴妖风的推力,施展出类似“草上飞”的绝顶轻功!足尖在沙丘顶端或裸露的岩石上一点,身体便向前滑翔出数十丈远,速度骤然提升!
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搏命的冲浪者,他们巧妙地“借”着敌人掀起的妖风之势,在沙丘之巅起伏飞掠。
每一次点地都惊险万分,下方是不断劈落的风刃和试图扑上来的风奴黑爪。
碎石骨渣被风刃卷起,如同子弹般打在他们的护体罡气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两人身上的衣袍被割裂多处,留下血痕,但核心要害始终被严密守护。
眼看就要冲出悬空寺妖风影响的核心范围,前方天空豁然开朗,不再是压抑的铁锈色,而是黄昏的颜色。
后方的风奴群也似乎受到某种无形界限的制约,尖啸变得狂躁,俯冲攻击愈发疯狂,但追击的速度明显受到外围相对“平静”风势的迟滞。
“就是现在!”武生和刀马旦再次猛踏地面,借助最后一次强大的妖风推送,如同两颗炮弹般猛地冲出了那令人窒息的风沙死域,重重地落在相对坚实开阔的戈壁滩上,翻滚卸力。
武生手中的风奴依旧剧烈挣扎着,但毫无作用。
二人来到指定位置后,撕开了符咒——就在风奴发出嘶鸣的刹那间
“唳——!!!”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无尽愤怒与暴虐的尖啸,猛地从悬空寺方向炸响!那声音仿佛能直接撕裂灵魂,让远在数里之外的武生和刀马旦都感到气血翻涌,耳膜刺痛。
整个悬空寺范围的妖风瞬间变得无比紊乱!
原本相对有序的沙暴死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无数沙柱龙卷疯狂地互相撞击,规模瞬间暴涨!
盘旋的风奴群发出惊恐混乱的嘶鸣,纷纷向更高空聚集。
紧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而来!
悬空寺处,一道巨大的阴影冲天而起!它裹挟着比之前狂暴一倍不止的飓风,所过之处,卷起一条连接天地的巨大沙暴龙卷,为其开路!
人面鸮,降临了!
它庞大的身躯撕裂沙幕,转瞬间便来到了清晰可见地步。
头上的人脸,因为接二连三的被挑衅变得有些扭曲怨毒。
新生的羽毛覆盖全身,看似生长完全的毛发之下,满身的电击伤疤痕,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伤痕,自右肩胛骨斜贯至左后腰,深深烙印在它的背脊之上。
如同一条丑陋的巨大蜈蚣,盘踞在身躯之上!
它那血色巨瞳,瞬间锁定了开阔地带上那两个渺小的身影,以及武生手中那个被束缚着的风奴。
飓风呼啸,卷起漫天沙尘,它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朝着武生和刀马旦所在的方位,撕裂长空,狂飙而来!
此处不再是安全的港湾,而是直面妖王怒火的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