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将最后一页《全省天网建设资金流向表》拍在桌上时，窗外的春雨正敲打着省委办公楼的玻璃幕墙。
距离他要求调取公检法采购清单已过去 48 小时，办公桌上摊开的三摞文件像座小山，每份合同右上角都用红笔标着刺眼的差价对比。
\"书记，这是公安部装备财务局的反馈。\"
小周递来一份加密传真，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难以置信，\"滨海分局采购的星光级摄像头单价 1.2 万元，同期公安部集采价只有 4800 元，差价率高达 150%。\"
祁同伟的手指划过 \"京州市公安局执法记录仪采购合同\"，单价 3200 元的设备在京东商城同款标价 899 元。
更触目惊心的是省法院的 \"电子签章系统\" 采购，中标价 1200 万元，而北京同类型产品市场价不足 500 万。
下午三点，祁同伟带着贴满便签的采购清单走进沙瑞金办公室。
红木茶几上的紫砂壶冒着热气，却驱散不了他眉间的阴云。\"沙书记，您看这个。\"
他指着滨海看守所的 \"监区监控改造工程\"，\"预算 800 万，实际施工量连图纸的 60% 都不到。\"
沙瑞金接过清单，目光在 \"设备采购价对比表\" 上停留：\"2013 年全省公检法装备采购总额 27 亿，这里标红的异常项就有 4.2 亿。\"
他敲了敲 \"省检察院反贪局车辆采购\" 条目，\"帕萨特政府采购价 28 万，市场优惠价 19 万，全省买了 120 辆。\"
\"我让我秘书小周亲自伪装成安防公司老板走访了几家供应商，\" 祁同伟声音低沉，\"对方酒后透露，汉东的政府采购有 ' 潜规则 '—— 报价必须比市场价高 40% 以上，否则连标书都递不进去。\"
沙瑞金突然放下清单，起身走到窗边。
省委大院的香樟树在风雨中摇晃，他望着远处的省财政厅大楼，忽然问：\"同伟，你打算怎么查？\"
\"原本想请公安部督查组联合清查，\" 祁同伟翻开笔记本，\"但走访中发现，这种高价采购不是个案，而是持续五年甚至更久的行业惯例，涉及全省 70% 的政法采购项目。\"
\"不能惊动中央。\"
沙瑞金转身时目光锐利，\"搞跨系统清查，等于坐实了 ' 汉东政法系统集体塌方 ' 的传言。我们现在首要的目的是要维护汉东整体的稳定\"
他抓起电话，\"通知田国富同志过来，我们需要制定内部清查方案。\"
祁同伟点点头。
小周带回的消息比数据更震撼：某供应商直言 \"不配合潜规则，就别想在汉东接项目\"，甚至有公司因报价太低被列入 \"黑名单\"。
这些话像重锤，敲碎了他对采购问题的最初判断 —— 这不是个别贪官的贪腐，而是整个供应链的系统性腐败。
田国富进门时，手中握着一份《汉东政法采购供应商黑名单》。
\"沙书记，祁书记，\" 他推了推眼镜，\"据说这份名单上的 37 家企业，都是因 ' 报价异常低价 ' 被财政厅拉黑的。\"
沙瑞金扫过名单，目光在 \"北京华宇科技\" 条目上停留 —— 这家企业曾以 600 万报价参与省法院电子签章招标，最终因 \"技术不达标\" 废标，而中标方 \"汉东世纪\" 报价 1200 万。
\"从黑名单查起，\" 他敲了敲桌面，\"重点查废标重招、单一来源采购项目的决策流程。\"
田国富翻开笔记本：\"纪委已经锁定三个关键环节：装备处的参数设定、财政厅的预算审核、评标专家的组成。\"
\"小周走访时，有供应商提到 ' 陪标费 '。\"
祁同伟补充道，\"他们说每次投标都要交 10% 的报价作为 ' 市场管理费 '，否则标书中的技术参数就会被暗中修改。\"
凌晨一点，祁同伟在办公室对照《全国政法装备价格库》，发现更惊人的规律：所有高价采购项目，都伴随着 \"指定品牌独家代理 \"等排他性条款。
小周抱着新整理的录音资料进来：\" 书记，这是我和某供应商的谈话录音，对方说 ' 汉东的采购价要是和外面一样，领导怎么拿返点？'\"
录音里的方言带着滨海口音：\"一台执法记录仪市场价 800，政府采购就得 3000，多出的 2200，500 给装备处，500 给财政厅，剩下的 1200 大家分......\"
祁同伟按下暂停键，目光落在 \"吕州山区监控工程\" 的中标通知书上。
所谓的 \"中标单位\" 其实是本地一家贸易公司，根本没有安防施工资质。他忽然想起在基层调研时，民警们对新设备的期待 —— 他们不知道，每台高价采购的设备背后，都沾着老百姓的血汗钱。
第二天清晨，沙瑞金在省委常委会上提出 \"政法采购规范化专项行动\"，刻意避开 \"贪腐清查\" 的敏感表述：\"我们不是要查谁，而是要建立阳光采购机制。\"
他展示了供应商提供的 \"陪标流程图\"，\"现在的问题是，市场价 100 万的项目，到了政府采购就变成 150 万，多出的 50 万去了哪里？\"
财政厅长的额头冒出细汗：\"这... 可能是市场波动...\"
\"市场波动会让所有项目都溢价 40% 以上？\"
沙瑞金打断他，\"从今天起，纪委牵头成立专项审计组，重点审查近五年采购项目的资金流向。\"
他看向田国富，\"特别是那些 ' 边采购边报废 ' 的异常项目。\"
散会后，田国富留下祁同伟：\"传言李明任装备处长期间，个人账户累计收到 27 笔不明转账，合计 320 万，都是在项目中标后到账。\"
祁同伟接过材料，发现转账时间与小周录音中的 \"返点周期\" 完全吻合。但他没有急于表态 —— 这些证据指向的不是某个个人，而是整个采购体系的集体失序。
当田国富的调查组查封省厅装备处时，祁同伟正在滨海的安防市场走访。
他戴着棒球帽，混在采购商中间，听着商户们的闲聊：\"给政府供货就得报高价，不然税务、消防天天来查你。\"
\"那要是不想报高价呢？\" 祁同伟假装询价。
商户冷笑：\"去年有个愣头青报了低价，结果被查出 ' 偷税漏税 '，现在还在补税呢。\"
他压低声音，\"想在汉东做政府生意，就得懂规矩 —— 报价单上的数字，是给上面看的。\"
手机震动，小周发来消息：纪委在李明的电脑里发现了《汉东政法采购操作指南》，里面详细记录了 \"报价公式\"：市场价 x1.5（基础溢价）+ 预算总额 x8%（协调费）。祁同伟望着货架上标价 900 元的执法记录仪，忽然明白，这场清查的难度远超预期 —— 不是要抓几个贪官，而是要重构整个采购生态。
回到省厅，左庆海拿着最新的供应商名单：\"祁书记，这些公司背后都有同一个影子 —— 汉东政商协会，注册地址在财政厅家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