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的嘈杂随着救护车的离去渐渐平息,但围观人群的议论和投向朱振华的目光却更加热切。他强忍着头痛欲裂和身体被掏空般的虚弱,靠着冰冷的柱子,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包子铺和早市的经历告诉他,一旦被缠上,脱身就难了。
“小神医!留个电话吧!”
“您在哪坐诊啊?”
“神医,您看我…”
趁着人群注意力被转移的间隙,朱振华咬着牙,低着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偏殿,一头扎进了景区后山相对僻静的小径。他扶着粗糙的石壁,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强行催动秘法的反噬比预想的还要凶猛,不仅真气点滴不剩,精神更是如同被撕裂过一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沿着小路往景区出口挪去。拒绝了几个试图上前搭话的游客,连食堂的盒饭都没力气去领,只想赶紧回到出租屋那小小的空间里,闭关恢复。
当朱振华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终于挪回城中村他那栋破旧筒子楼下时,天色已经擦黑。楼道里充斥着油烟味和各家各户的电视声。他扶着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挪地爬上四楼。
然而,当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钥匙时,指尖触到的却不是熟悉的锁孔,而是一块冰冷、崭新的黄铜!
朱振华猛地抬头。
401室的门上,那把跟随了他两年的廉价挂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闪着冷光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崭新黄铜锁!门把手上,还贴着一张打印的、措辞冰冷的A4纸:
通知:租户朱振华
因你已拖欠房租超过十日(截止今日),且多次催缴未果,严重违反租赁合同。现正式通知:门锁已更换,室内物品已清理至走廊。限三日内缴清欠款及滞纳金共计2580元,并自行处理私人物品,否则将视为废弃物处理。
房东:张桂香(阿香嫂)
x年x月x日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散了部分疲惫!朱振华猛地看向走廊角落。果然,他那个破旧的旅行箱被随意地扔在那里,拉链开着,里面的衣物、书本、洗漱用品散落了一地,甚至他视若珍宝的那几本中医古籍也胡乱地堆在箱子旁边,沾满了灰尘。那个陪伴他大学四年的解剖模型手臂,从散开的编织袋里支棱出来,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阿香嫂!”朱振华气得浑身发抖,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知道房东刻薄,却没想到会做到如此绝情的地步!连个电话都没有,就直接换锁扔东西!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连个桥洞都住不了几晚。连续的透支和眼前的打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略带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楼道的嘈杂:
“朱振华先生?”
朱振华猛地回头。
只见狭窄、昏暗的楼道里,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为首一人,赫然正是下午在药师塔偏殿门口,那位气度不凡、身穿深色唐装的老者!他依旧拄着那根紫檀木手杖,清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目光平静地看着朱振华,以及他身后一片狼藉的行李。
在唐装老者身后半步,站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整个人透着一股精悍而内敛的气息。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隔绝了楼道里所有的嘈杂和烟火气。
朱振华心中警铃大作!下午在景区就觉得这老者不简单,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找到了他的住处!而且是在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刻!
“你们是谁?”朱振华警惕地盯着他们,声音因为虚弱和警惕而显得有些沙哑。他下意识地想运转望气术,但透支的精神力让脑海一阵刺痛,眼前发花,只能模糊感觉到老者身上那股温润平和的气息,以及他身后那个年轻人如同磐石般沉凝、带着隐隐锋锐的气场。
唐装老者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书籍和那个解剖模型手臂,最后落在朱振华苍白疲惫的脸上,微微颔首:“看来朱先生今日消耗甚巨,身体有恙。老朽唐远山,冒昧来访,实有要事相求。”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唐…唐远山?”朱振华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他强撑着精神,“什么事?我不认识你们。”
“下午在药师塔,朱先生妙手回春,救人于危难,老朽亲眼目睹,深感钦佩。” 唐装老者——唐远山缓缓说道,语气诚恳,“我家老爷病情复杂,沉疴缠身,遍访名医皆束手无策。今日得见朱先生神乎其技,故厚颜相请,恳请朱先生移步,为我家老爷诊治一番。”
朱振华心中了然。原来下午救的那个穿中山装的老者,是这唐远山的“老爷”?看这架势,这“老爷”的身份恐怕非同小可。他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行李,苦笑道:“唐老先生,您也看到了,我现在自身难保,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而且…”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现在状态很差,恐怕有心无力。”
“朱先生的难处,老朽明白。”唐远山似乎早有预料,声音依旧平稳,“诊金方面,朱先生不必担心,只要您肯出手,无论结果如何,必有重谢,足以解您燃眉之急。至于朱先生的身体,” 他顿了顿,目光在朱振华捏着银针的手指(朱振华下意识地一直捏着那枚救人的缝衣针)上停留了一瞬,“我家中有上好的野山参和安神香,或可助先生稍复元气。”
重谢?足以解燃眉之急?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瞬间击中了朱振华此刻最迫切的需求。他看了看崭新的门锁,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家当,再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虚弱和精神的刺痛,犹豫了。
“你家老爷…什么病?”朱振华问道,谨慎地没有立刻答应。
“病因蹊跷,症状复杂,非三言两语能说清。这也是诸多名医束手的原因。”唐远山微微摇头,“朱先生若方便,还请随老朽走一趟,亲眼看过便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朱振华权衡利弊:留下,今晚就得露宿街头,而且阿香嫂那2580块像座山压在头顶;跟去,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还有可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诊金。风险是,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万一治不了甚至治坏了…
“好,我跟你们去。”朱振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在地上的几本中医古籍和那枚古朴的银针收好,塞进背包。至于其他衣物杂物,暂时顾不上了。
“朱先生请。”唐远山侧身让开楼道,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的冷峻青年则上前一步,无声地提起朱振华那个破旧的行李箱,动作利落。
一辆低调却散发着厚重质感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城中村的狭窄巷道,汇入城市的车流。车子内部异常宽敞舒适,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隔音效果极好,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喧嚣。
唐远山和朱振华坐在后座。老者闭目养神,并未多言。冷峻青年专注地开着车。朱振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立刻就要睡去。但他强打着精神,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心中五味杂陈。从被扫地出门到坐上这明显价值不菲的豪车,不过短短半小时,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
车子并未驶向市中心的高端医院或疗养院,而是朝着宋城西郊的云栖山方向开去。道路越来越幽静,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林木。约莫半小时后,车子驶入一条私家盘山公路,最终在一扇巨大的、造型古朴厚重的黑铁雕花大门前停下。
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车子驶入的瞬间,朱振华即使疲惫至极,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下意识地调动起残存的精神力,凝聚于双目。
嗡!
眼底深处那抹黯淡的青芒艰难地亮起一丝!
眼前豁然开朗的庄园景象,在他眼中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只见整个占地极广的庄园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却又沉重粘稠的灰黑色雾气!这雾气如同一个巨大的、倒扣的碗,将整片区域覆盖其中,透着一股令人压抑、心悸的阴冷和死寂!更诡异的是,这黑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活物般,正源源不断地向着庄园中心、那栋灯火通明的巨大别墅汇聚、缠绕!别墅在朱振华的“望气”视野中,几乎成了一个被浓稠黑气包裹的巨大茧蛹!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阴寒和某种无形恶意的气息,透过车窗缝隙,隐隐刺激着他的感官。这感觉比王主任身上的腐果味、比老张头身上的酸腐腥气、甚至比下午那位中山装老者的死寂阴寒都要浓烈百倍,也更令人不安!
“好重的…死气和怨气?!”一个源自传承的认知瞬间在朱振华心头炸响!这绝不仅仅是疾病那么简单!
车子在气派非凡的别墅主楼前稳稳停下。巨大的罗马柱,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阶,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地位。
唐远山率先下车,拄着手杖。朱振华也推门下车,双脚踩在松软的草坪上,身体却因为虚弱和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望气”而微微晃了一下。
“朱先生,这边请。”唐远山做了个手势,引着朱振华走向别墅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橡木大门。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台阶时,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神情倨傲的年轻门童快步从门内迎了出来。他先是恭敬地对唐远山躬身:“唐管家。” 随即目光落在朱振华身上。
朱振华此刻的形象实在有些不堪: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沾着灰尘和汗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疲惫,背着个破旧的背包,整个人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落魄。与这金碧辉煌的环境格格不入。
门童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和质疑。他直接伸出手臂,拦在了朱振华面前,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
“站住!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衣衫不整者禁止入内!”
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无礼的质问,像一盆冷水浇在朱振华本就疲惫烦躁的心头。他还没开口,旁边的唐远山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阿贵!”唐远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寒意,“这位是老爷的贵客,朱振华先生!不得无礼!让开!”
被称作阿贵的门童显然对唐管家十分敬畏,被呵斥得身体一抖,但看向朱振华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信和不甘,拦着的手臂也没有立刻放下。他上下打量着朱振华,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朱振华和唐远山耳中:
“贵客?就他?唐管家,您是不是搞错了?这人看着…像个要饭的骗子!老爷现在的情况,怎么能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人…”
“放肆!”唐远山厉声打断,手杖重重一顿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显然动了真怒。
朱振华看着眼前这个狗眼看人低的门童,再感受着别墅里那浓得化不开的诡异黑气,连日来的疲惫、被房东赶出家门的憋屈、以及此刻被当众羞辱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他眼神骤然转冷,踏前一步,盯着门童阿贵,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
“我能不能治你家老爷的病,是唐管家和你家老爷该操心的事。至于我像不像骗子…”
朱振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银针,刺向阿贵那张写满不屑的脸。
“倒是你,印堂发黑,眉间带煞,口舌生疮,眼下乌青。最近是不是夜夜惊梦,盗汗不止,白日里心慌气短,尤其靠近这栋别墅的时候,更是觉得胸闷烦躁,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
朱振华每说一句,阿贵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因为朱振华说的症状,他全中!尤其是靠近别墅时那种莫名的压抑感,更是困扰他多日!
“你…你胡说…”阿贵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拦着的手臂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朱振华冷冷道,“再在这污秽之地待下去,不出七日,你怕是要大病一场,药石难医!” 他刻意加重了“污秽之地”四个字,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别墅那被黑气笼罩的轮廓。
阿贵如遭雷击,蹬蹬蹬连退三步,看向朱振华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恐惧,哪里还有半分倨傲。
唐远山深深地看了朱振华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异彩。他没有再理会失魂落魄的门童,对朱振华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更加郑重了几分:
“下人无状,让朱先生见笑了。请!”
朱振华不再看那门童一眼,挺直了疲惫的腰背,跟在唐远山身后,踏入了那扇被浓重黑气笼罩的、象征着财富与权势,却也隐藏着无尽阴霾的橡木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