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衡扶着冰冷粗糙的门框,指节因用力而骨节凸起,几乎要嵌进朽木里。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刮过脸颊,却无法冷却他胸中那团因剧痛和透支而愈发冰冷的火焰。右臂深处那撕裂般的灼痛和颅腔内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并未远去,只是被更庞大的危机感暂时压制,蛰伏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伺机反噬。他望着李岩率领的轻骑与赵铁柱的半队玄甲重骑,如同两道决绝的钢铁洪流,撕开漫天风雪,迅速消失在西北方向的混沌之中。
蹄声的余韵很快被关外更远处传来的低沉号角吞噬。
呜——呜——呜——
苍凉、雄浑,穿透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那是阿古达木主力狼头旗所在的方向。混乱的中军溃兵,在屠刀的威逼与号角的召唤下,正被强行收拢、驱策,重新汇聚成一股虽然带伤却依旧凶悍的浊流,对着雁回关这座伤痕累累的雄关,露出了森然的獠牙。蓄势待发的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压抑。
墨衡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硝烟和灰烬味道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他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关外景象。
“传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穿透隔间的寒风,“戚帅处增派一队弓弩手,压住关墙正面!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全部就位!告诉戚光,阿古达木的主力,要动了!关城防御,一寸不退!胆敢擅离岗位者,立斩!”
“得令!”守在门外的亲兵嘶声应诺,转身飞奔而去。
墨衡的目光扫过隔间内冰冷的灰烬和散落的杂物,最终落在那张边缘焦黑的厚纸单据上——王德禄的签押,户部北疆粮秣转运司押运官印,还有刘明德那行带来杀身之祸的备注。这薄薄一张纸,重逾千钧。他弯腰,左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将所有散落的证据——单据、粮仓记录、残破的纸角、包着布帛灰烬的纸包——再次仔细收拢,贴身藏入最里层的衣襟。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如同贴着一条随时可能噬人的毒蛇。
内忧外患,如附骨之蛆。贪腐的脓疮刚刚被撕开一角,靖王府的黑手在涂抹的印泥污迹和焚烧的金线布帛中若隐若现;关外,狡诈的狄人王正布下毒饵,意图撕裂关城的防御。这雁回关,已成风暴旋涡的中心,而他,是风暴眼中那根摇摇欲坠的桅杆。
他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关墙内侧的阶梯。每一步,右臂的剧痛和大脑的抽痛都如影随形,冷汗浸透了内衫,又被关墙上更猛烈的寒风吹得冰冷刺骨。他必须上去,站在关墙之上。唯有在那里,他才能看清整个棋局的走向,才能用自己这具残躯,压住这即将倾覆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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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刃峡,入口营地。**
风雪如狂暴的白色巨兽,在狭窄的谷道中咆哮冲撞,将两侧嶙峋的黑色山崖涂抹成一片混沌模糊的惨白。营地里,人间炼狱的景象比斥候描述的更触目惊心。
简易的帐篷大多已化作焦黑的骨架,在烈焰中扭曲、坍塌,浓烟被狂风撕扯成缕缕绝望的灰带。满地狼藉,破碎的坛罐、散落被踩踏进泥雪中的粮粒、倾倒的车辕……以及,尸体。守军士兵的甲胄残破,身躯被弯刀劈开,或被利箭洞穿,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凝固成大片大片污秽狰狞的暗红冰壳。流民的尸体更多,衣着单薄,男女老幼皆有,惊恐绝望的表情凝固在青紫的脸上,姿势扭曲地倒伏在营地的各个角落,无声控诉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杀。
营地中央,仅存的抵抗力量被压缩到了极限。几十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守军士兵,夹杂着少数拿起简陋武器(木棍、铁锹、甚至燃烧的木梁)拼死反抗的青壮流民,被数倍于己的狄人骑兵死死围困在一个由几辆倾倒大车、尸体和匆忙堆砌的雪块冻土垒成的、摇摇欲坠的环形工事里。
箭矢早已射空。刀剑卷了刃,豁了口,每一次格挡都震得虎口崩裂。绝望如同这峡谷中的风雪,冰冷地渗透进每一个人的骨髓。狄人骑兵并不急于发动最后的冲锋,他们如同玩弄濒死猎物的狼群,在风雪中纵马盘旋,粗野的嚎叫和嘲弄的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刺耳至极。不时有冷箭刁钻地射来,带走工事后一个又一个疲惫的生命。每一次有人倒下,都会引起工事内一阵绝望的骚动和压抑的悲鸣。
一个穿着破旧、打满补丁羊皮袄的瘦小青年,瑟缩在工事最内侧、相对安全的一个角落。他满脸污垢,头发被血水和汗水黏成一绺绺,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眼神里充满了最底层流民面对屠刀时那种最真实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似乎想将自己缩得更小,避开这地狱般的景象。
然而,就在那极度恐惧的表象之下,他的眼神深处,却不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与身份绝不相符的锐利与算计。他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仓皇扫视着混乱的战场:狄人骑兵游弋的路线、工事内守军疲惫不堪的状态、流民惊恐绝望的面孔……每一次扫视都极其短暂,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他的右手,始终死死地按在怀里。隔着那层薄薄的、肮脏的羊皮袄,一个硬邦邦、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物件紧贴着他的皮肉,传来冰冷的金属质感。那是一块沉甸甸的黑色腰牌。牌面上,一个模糊的“张”字烙印,在他因紧张而汗湿的指腹下,若隐若现。每一次狄人骑兵的嚎叫靠近,每一次工事内有人倒下发出濒死的惨叫,他按着腰牌的手指就收紧一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轰隆隆——!”**
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震动声,混杂在风雪的呼啸中,由远及近,从峡谷入口方向传来!这声音不同于狄人骑兵马蹄的纷乱,它整齐、沉重,带着一种碾碎一切阻碍的磅礴气势,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城墙内外,所有人瞬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动!
狄人骑兵的盘旋出现了明显的迟滞,那些嘲弄的嚎叫戛然而止,代之以惊疑不定的低呼和警惕的注视。战马不安地刨动着蹄下的积雪。
工事内,濒死的守军和流民们茫然地抬起头,绝望的眼神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是什么声音?援军?怎么可能这么快?!
那个瑟缩的瘦小青年,身体猛地一僵,按着腰牌的手骤然松开,又瞬间更紧地攥住!他猛地抬头,混杂着极度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目光,死死投向峡谷入口风雪弥漫的方向。援军……来了?!这么快?!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神深处那抹算计的光芒急速闪烁起来。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一个满脸血污的守军营长嘶哑着嗓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吼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却点燃了工事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之火!
“轰隆隆——!”
生音更近了!如同滚雷贴着地面奔袭!风雪帷幕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悍然撕开!
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两道钢铁洪流!
左侧,是李岩亲自率领的一千轻骑!骑士们伏低身体,紧贴马颈,长槊如林,在风雪中闪烁着慑人的寒光。他们如同离弦的利箭,速度极快,直插狄人骑兵相对薄弱的侧翼!
而真正撼动人心、带来那恐怖震动的,是右侧那一小股钢铁巨兽!
赵铁柱率领的五十名玄甲重骑!
人马皆披挂沉重的黑色铠甲,如同移动的铁塔。连战马的口鼻处都罩着狰狞的金属面甲,只露出喷吐着浓重白气的鼻孔。他们冲锋的阵列并不宽,却带着一种排山倒海、碾压一切的毁灭性气势!沉重的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积雪被践踏得四处飞溅。他们冲锋的方向,赫然是狄人骑兵聚集最密集、正对着工事主防线的区域!目标明确——凿穿敌阵,为轻骑打开缺口,直抵工事!
“大胤!万胜!”李岩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点燃了所有骑兵的血勇!一千轻骑爆发出震天的咆哮,速度再增,长槊平端,狠狠撞向猝不及防的狄人侧翼!
“玄甲!破阵!”赵铁柱的咆哮更加低沉雄浑,如同巨兽的怒吼!五十名重骑,以他为锋矢,瞬间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沉重的马蹄踏碎冰雪,带着碾压一切的狂暴动能,如同一柄烧红的巨大铁锥,狠狠砸进了狄人骑兵最密集的阵型之中!
**“轰——咔!嚓!噗嗤——!”**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声、骨骼碎裂声、战马濒死的惨嘶声、狄人惊恐绝望的嚎叫声……瞬间交织成一曲残酷至极的死亡交响!
轻骑的长槊精准地刺穿了侧翼狄人骑兵的皮甲,带起一蓬蓬血雨。战马冲撞,将猝不及防的狄人连人带马掀翻在地,随即被后续的铁蹄无情践踏!
而玄甲重骑的冲击,则完全是毁灭性的碾压!沉重的战马携带着恐怖的动能,将挡在前面的狄人轻骑连人带马撞得筋断骨折!碗口大的铁蹄落下,轻易踏碎头颅、胸膛!锋利的马槊借着冲势,轻易洞穿皮甲,甚至将目标整个挑起!重骑所过之处,如同滚烫的烙铁碾过雪地,留下一条血肉模糊、肢体扭曲的恐怖通道!狄人引以为傲的轻骑机动性,在这狭窄的地形和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仅仅一个照面,狄人看似严密的包围圈,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李岩率领的轻骑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沿着重骑撕开的血路,迅猛地向中央工事突进!
“援军到了!杀出去!接应兄弟们!”工事内,幸存的守军爆发出绝地求生的狂吼,残存的士兵和青壮流民鼓起最后的勇气,挥舞着残破的武器,奋力推倒作为屏障的大车,嚎叫着从缺口处向外冲杀!内外夹击!
狄人骑兵的阵型彻底乱了!侧翼被轻骑捅穿,正面被重骑碾碎,核心又被困兽反扑!指挥的狄人千夫长试图吹号稳住阵脚,但混乱和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面对玄甲重骑那非人的、碾压式的冲锋,许多狄人骑兵本能地拨转马头向峡谷深处溃退!
胜利的天平,似乎在瞬间逆转!
李岩一马当先,长槊挑飞一个试图阻挡的狄人骑兵,锐利的目光穿透风雪和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了中央那摇摇欲坠的工事,以及工事后那些挣扎求生的身影。快了!只要冲过去,接应上里面的人,驱散残敌,就能救下这些百姓!
就在这战局似乎一片大好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个一直瑟缩在工事最内侧角落的瘦小青年,眼中那抹恐惧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所取代!他按在怀里的右手猛地抽出!
一道乌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厉啸,骤然射向天空!
那并非箭矢,而是一支尾部带着尖锐哨音的响箭!乌黑的箭杆,在风雪中划出一道诡异的轨迹,尖锐的哨音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喊杀和惨叫,无比清晰地撕裂了空气!
**“咻——呜——!!!”**
这尖锐的哨音,如同一个冷酷的信号!
那些原本混杂在流民群中,同样满脸惊恐、瑟瑟发抖的“普通”流民,至少有二三十人,眼神骤然变得凶残冰冷!他们猛地撕开身上破旧的外衣,露出里面紧束的黑色劲装!动作矫健得与刚才的孱弱判若两人!他们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骤然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他们没有冲向狄人,也没有帮助守军!
他们的目标,赫然是那些刚刚冲出工事、正满怀希望试图接应援军的守军士兵和真正的流民!以及,刚刚冲到工事边缘,正要下马接应的李岩和部分轻骑兵!
“杀光官兵!”
“抢马!冲出去!”
“不想死的跟老子冲啊!”
疯狂的、煽动性的吼叫声从这些“流民”口中爆出!他们抽出藏在破衣、草捆甚至尸体下的短刀、匕首、铁刺,以极其狠辣娴熟的手法,扑向身边毫无防备的守军士兵和真正的流民!割喉!捅刺!背袭!
惨叫声瞬间在刚刚燃起希望的工事缺口处炸开!刚刚冲出来的守军士兵根本没想到致命的攻击来自“自己人”身后!瞬间就有七八人捂着喷血的喉咙或后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倒了下去!真正的流民更是如同待宰的羔羊,被轻易砍倒!
混乱!彻底的、血腥的混乱瞬间爆发!
李岩的坐骑被一个突然暴起的“流民”用铁刺狠狠扎进马腹!战马惨嘶着人立而起!李岩猝不及防,几乎被掀下马背!他身边的几名亲兵也遭到了来自“流民”方向的疯狂袭击!
“混账!是内应!”李岩目眦欲裂,怒吼声响彻战场!他终于明白阿古达木分兵此处的真正毒计!屠杀流民制造恐慌是其次,利用混入其中的死士内应,在援军抵达、防御松懈、人心振奋的瞬间引爆混乱,里应外合,彻底绞杀援军和营地内所有活口,才是致命杀招!这断刃峡,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血肉磨盘!
“结阵!杀内贼!”李岩怒吼,长槊横扫,将一个扑上来的黑衣死士连人带刀劈成两截!鲜血喷溅了他一脸!
然而,这血腥的混乱和内应的疯狂反扑,极大地迟滞了轻骑接应的速度,也为那些被玄甲重骑冲散的狄人残兵争取到了喘息和反扑的机会!原本溃退的狄人骑兵在千夫长的咆哮和督战队的弯刀逼迫下,开始重新聚拢,嚎叫着从侧翼和后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再次凶狠地扑了上来!
内外夹击,瞬间变成了援军与守军流民,同时被狄人骑兵和凶残内应夹在中间的绝境!
“玄甲卫!转向!碾碎那些杂碎!”后方传来赵铁柱炸雷般的咆哮!他看到了缺口处的惨状和混乱,瞬间明白了关键!五十名玄甲重骑如同拥有生命般的战争巨兽,在赵铁柱的怒吼声中,硬生生止住了凿穿敌阵后的冲势!沉重的战马在泥泞的雪地上踏出深深的蹄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们调转方向,放弃了追杀溃散的狄人,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冻土和尸体,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悍然冲向工事缺口处那些正在制造血腥混乱的黑衣内应!
重骑转向带起的风压,卷起地上的积雪和血沫。冰冷的钢铁洪流,即将对血肉之躯进行最残酷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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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关,城楼。**
墨衡扶着冰冷的雉堞,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凛冽的寒风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躯吹透,右臂的剧痛和大脑的抽痛如同附骨之蛆,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志。他死死盯着西北方向,风雪弥漫,天地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见。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刀割。
突然!
“大人!看!”身旁的亲兵猛地指向西北天际,声音带着惊骇。
墨衡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只见西北方向,风雪混沌的天幕之下,三道浓烈如墨的狼烟,如同三条狰狞的黑龙,笔直地刺破昏暗的天空!即使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那黑色依旧触目惊心,带着绝望和不祥的气息!
三道黑烟!断刃峡营地失守、情况极度危急的最高告急信号!
墨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雉堞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在冰冷的砖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失败了?李岩他们没能及时赶到?还是……陷阱已经发动?!
几乎就在三道黑烟升起的同时!
呜——呜——呜——!
关外,阿古达木主力方向,低沉雄浑的进攻号角陡然变得高亢、急促!如同嗜血野兽发出的总攻咆哮!
“杀——!”
“攻破雁回关!活捉戚光、墨衡!”
“长生天庇佑!杀啊!”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关外席卷而来!被重新驱策、如同受伤疯狼般的狄人中军溃兵,混杂着后续压上的生力军,在号角和督战弯刀的逼迫下,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踏着同伴和胤军的尸体,再次对着伤痕累累的雁回关城墙,发起了亡命的冲锋!这一次,声势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阿古达木的主力,动了!他等的,就是雁回关守军看到断刃峡告急信号时,那心神剧震、防御出现一丝空隙的瞬间!
关墙之上,守军士兵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握着兵器的手心沁出冷汗。三道黑烟带来的绝望感,与关外那山呼海啸般的攻势,形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稳住!”戚光雄浑的怒吼如同定海神针,在关墙上炸响,“弓弩手!仰角抛射!覆盖敌军前锋!礌石滚木准备!火油金汁!给老子烧!”
“放!”
嗡——!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带着死神的尖啸,落入汹涌而来的狄人洪流之中,溅起一片片血花。巨大的礌石被力士推下,在人群中碾出恐怖的血肉通道!滚烫的金汁和火油泼洒而下,粘稠的火焰瞬间在人群中蔓延,凄厉的惨嚎声直冲云霄!
战斗,瞬间进入最惨烈的白热化!每一寸关墙都变成了绞肉机!
墨衡站在城楼最高处,如同狂风巨浪中的礁石。凛冽的寒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青筋因剧痛而微微跳动,但眼神却冰寒彻骨,死死盯着关外那汹涌的黑色浪潮,以及更远处,阿古达木那面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狼头大纛。
断刃峡的三道黑烟,在他心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李岩…赵铁柱…还有那些流民…他们怎么样了?是已经陷入绝境,还是……?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和身体深处叫嚣的剧痛。此刻,关城才是根本!必须顶住阿古达木这蓄谋已久的猛攻!
“传令…咳咳…”他刚开口,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喉头腥甜翻涌。他强行咽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后备队…压上东段女墙!狄人…主攻方向…在那边!火油…集中使用!烧!给我烧出一条火墙来!”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关墙上的厮杀更加惨烈,胤军士兵在戚光的指挥和墨衡的调动下,爆发出顽强的韧性,死死扼守着每一寸城墙。
时间在刀光剑影和血肉横飞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是漫长的一个时辰。就在关墙上的胤军士兵感觉手臂酸麻、快要力竭之时——
西北方向的风雪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明亮的光芒,骤然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三堆熊熊燃烧的烽火!橘红色的火焰在风雪中顽强地跳跃着,穿透了昏暗的混沌!
位置,赫然在关外预设的第二烽燧!
墨衡冰封般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李岩的信号!他看到了!而且,点燃的是代表“驱散敌军,开始撤退”的三堆烽火!
他们撑住了!至少,没有被全歼!他们正在按计划撤回!
墨衡猛地回头,目光如电,扫过关墙下那片在风雪中依旧混乱、挤满了惊魂未定伤兵和民夫的临时营地。流民…内应…断刃峡的陷阱…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那些混在流民中的毒刺,那些引爆混乱的死士……会不会,不止断刃峡一处?这关城之下,看似哀鸿遍野的流民之中,是否也藏着同样的毒牙,只等一个信号,便要在这最危急的时刻,从背后狠狠捅上雁回关一刀?
他扶着雉堞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目光变得无比幽深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