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辆灰色商务车。
车窗膜是深色的,顶上落了几片叶子,看起来已经停了有段时间了。
谢明玦从前档玻璃那看了眼,抬手将手表摘掉,准备下车。
“谢先生。”司机说,“要不要先知会家里?”
他说的家里是谢家。
汾阳路的房子被监视,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就算有人想,也没那个胆子。在他看来有必要跟谢家先通气。
谢明玦掀眸,语调浅淡的询问:“老李,跟我几年了。”
“三年。”
“挺久了。”他说,“记得去虞村那次,我问过你什么吗。”
他声线低沉,脸上挂了几分冷薄的笑,“我问过你,是我的司机,还是谢家的司机。”
“谢先生,我……”
谢明玦说你慢慢想,不着急。说完推了门下去。
两侧梧桐高大繁盛,这个季节枝芽疯涨。汾阳路没有林立的高楼,入了夜,只剩大片浓深安静的绿。
所以这个时间,任何动静这条路上都无比突兀。
谢明玦双手揣在兜里,踩着散漫的步伐过去,扣两下车窗。
无人应答。
他又扣两下。
过一会儿,车门开了。两个穿着卡其色马甲的人下来。他们对视一眼,有些局促地喊了声“谢先生”。
谢明玦嗯了声,挑挑眉,“哪家的?”
“申城晚报。”
“这么晚还工作?”
两人尴尬笑笑,“有活就得干,牛马哪有的挑……”
谢明玦给他们派烟。两人忙回车上拿了打火机。拢着手,火苗凑过去。
他皱眉吸了一口。
“拍到什么了。”
都被抓包了也没继续隐瞒的必要。
其中一人尴尬地挠挠头,说陈小姐下午进去了,到现在没出来,什么都没拍到。
谢明玦嗯了声,“相机给我看看。”
两人不敢耽误地去拿。
确实没拍到什么。前前后后只有两张照片。
一张照片是黑色商务车进入别墅。
另一张应该是隔着门缝拍的。秋天的太阳热烈却不刺目,陈纾音从车上下来,捧了手机在看,侧脸在阳光下柔软白皙。
谢明玦盯着看了会。
手指搭在删除键上,停顿片刻又移开。他找到卡槽,直接取出了里面的东西,然后把相机丢回去。
两人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谢先生……”
谢明玦双手插回兜里,轻懒笑笑:“还有事?”
“……没了。”
“早点回去。”
他转身往回走,又像想起什么,脚步停住,“工作室那边也是你们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可能是不知道该不该暴露同事,一时没说话。
谢明玦的耐心没体现在这件事上。他神色衿冷,皮笑肉不笑。
“回去告诉周向民,他这个总编干到头了。”
*
十月末,陈耀正的案子尘埃落定。因涉嫌金额特别巨大,被判了无期。
也是同一天,杨静因为在网络上散播不实谣言,造成恶劣影响,学校取消了她的学位资格,记处分进档案,并勒令公开道歉。
通报的文件张贴在学校布告栏,又被有心人发到网上,风向瞬间变了。
大批网友站出来,要求舆论停止对女性的围剿。
陈耀正是陈耀正,陈纾音是陈纾音。她的节目质量有目共睹,至于私生活如何,跟谁谈恋爱,不需要网友审判。
陈纾音是在不久前才知道这些。
她看着谢明玦递来的一沓资料,沉默片刻说,我好像看人的眼光不太准。
资料很齐全。
除了事件本身的证据链,还有杨静的亲属关系、社交人群。包括她获取信息的渠道——洋洋洒洒几张纸,都是她和某位电台主持的通联记录。
谢明玦说杨静的事他处理了。但沈溪那边有上面的人来打招呼,希望到此为止。
“你想到此为止吗?”他问。
陈纾音没说话,但她隐约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这些人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今天我给你行方便,明天你给我开绿灯。事事都计较是行不通的。
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但没过几天,工作室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杨静打通陈纾音电话,说她人就在楼下,想当面谈谈。
肖澈拦了她一把,“别去了,跟那种白眼狼有什么好聊的。”
陈纾音穿了外套下去。
“谈什么呢?”
她双手揣兜,站在一米远的地方。
杨静看上去有那么点颓废。眼下乌青很重,也没化妆。和她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说沈溪找到她,承诺可以给她提供一些黑料,让她在合适的时机爆出来。她没有想过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但后来舆论已经控制不住了。
陈纾音安静听她说完。
“这些我都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学姐,能不能让谢先生跟学校说一声,就这样算了?拿不到学位很严重,我马上要找工作,只有毕业证的话……”
“跟我有关系?”陈纾音不懂她在想什么。
杨静情绪有些失控。
“你们只追究我?沈溪到现在还在好好做节目。为什么她可以没事?”
这件事后,陈纾音一度觉得自己看走眼。她总想起杨静第一次来面试的时候,像是刚从象牙塔出来,有些不染世俗的天真。她说她毕业后也想做一档播客。
后来想想,她那句话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只是手段不怎么光明磊落。
“想知道为什么?”陈纾音说,“因为你不是沈溪。你只是杨静。她把东西给你的时候,就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杨静眼中含泪,几次要说话。最后只是张张唇,没有发出声音。
*
一切看似回到了正轨上。
十一月初,闻玉去西北出差,把遛狗任务交给了陈纾音。
陈纾音有段时间没见煤球了,高高兴兴的把活接了。谢明玦听说这件事,掀掀眼皮,说要一起。
陈纾音拒绝,“算了吧。你再休克一次,我得吓出心脏病。”
可最后还是拗不过他一起去了。
谢明玦想做的事,天塌下来也拦不住,陈纾音不是第一回知道。
煤球有段时间没见他们了,兴奋地原地疯狂转圈,扑完陈纾音,又想去扑谢明玦。
“好了好了!煤球!冷静!”陈纾音一把抱住她。顺便回头瞪了眼双手揣兜的男人。
谢明玦耸耸肩,又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样可以了?”
陈纾音伸出一根手指摇一摇,“不可以。再退。”
是以陈纾音接到闻玉电话时,她牵着煤球在前面,谢明玦戴了口罩,跟在她十米开外的地方。
煤球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似的,时不时向后看,去看谢明玦有没有跟上,嗓子里嘤嘤嘤个不停,好像在说:他怎么走那么慢啊!
闻玉在电话里说,这回派去西北,感觉终于被重用了一次。一定要好好干。
陈纾音问:“一个人去的?”
闻玉说不是。宣传部上回扩编两个名额,她和另一个被招进来的女孩一起。
“叫许乘月。”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