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护法喉间溢出的嘶哑嘶吼撞在众人耳膜上时,云栖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震得太阳穴突突作痛——方才为催开承露花,她几乎榨干了体内最后一丝灵气,此刻连抬臂都像在举千钧石。
\"他手在抖。\"邱师姐的声音带着颤音。
云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娄护法蜷着的指尖正以极快的频率抽搐,指缝渗出的黑血滴在泥里,滋滋冒着青烟。
那气味像烧糊的艾草混着腐肉,直往人鼻腔里钻。
余道长扶着魏书生的手突然收紧,枯瘦的指节泛出青白:\"他在引灵气!
看那片云——\"
云栖猛地抬头。
方才还晴朗的天不知何时聚起团灰雾,正以娄护法为中心急速旋转,连承露花的金光都被压得暗了几分。
她盯着那团雾里翻涌的灵气,突然想起彭药师说过的\"聚灵爆\"——魔道邪术,将周围灵气压缩成球,再以自身为引引爆,威力足以掀翻半座山。
\"需要多久?\"丁药师的手在药囊里乱翻,药草叶子簌簌掉在地上,\"我这还有半袋爆炎草,就是...就是得现配。\"
\"三息。\"云栖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农典在胸口发烫,像在提醒什么。
方才承露花绽放时,农典里闪过一段残页,写着\"灵气聚则有隙,隙生则势破\"——或许是破局关键。
\"余道长!\"她转身抓住余道长的手腕,\"您的困灵阵能扰乱灵气流动吗?\"
余道长咳了两声,眼角的皱纹里沁出冷汗:\"能...但得耗我半成修为。\"
\"换半条命,值。\"云栖扯出个极淡的笑,又转向邱师姐,\"师姐守左边,魏公子看右边。
他若提前动手,用您陶瓶里的定魂散——上次您说能缓他一息的。\"
邱师姐捏着陶瓶的手青筋凸起,陶瓶上的冰裂纹又裂开道细缝:\"好。\"
魏书生攥着抄本的指节发白,抄本边缘的血符因他颤抖的手泛着微光:\"我...我试试。\"
丁药师突然把配好的药粉塞进云栖手里:\"爆炎粉,遇灵即燃。
等余道长破了灵气网,你往他心口扔!\"药粉混着他掌心的汗,有些潮,却还能闻见刺鼻的焦味。
云栖把药粉揣进怀里,抬头正撞进娄护法的视线。
他的眼仁完全成了青黑色,像两口渗着毒汁的井,死死锁着她的喉咙。
他的嘴张合着,发出含混的音节,云栖突然听懂了——那是魔道的\"血祭咒\",要拿自己的命换同归于尽。
\"余道长,动手!\"她大喊。
余道长的手掌拍在地上。
云栖看见他袖口的道纹突然泛起金光,地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每道裂缝里都窜出细小的光链,缠向那团旋转的灰雾。
灰雾顿了顿,像是被什么扯住了,旋转速度慢了半拍。
\"就是现在!\"丁药师的声音带着破音。
云栖摸出药粉,反手掷向娄护法心口。
药粉在空中散开,像一团黄色的雾,刚触到娄护法的衣襟就\"轰\"地炸了。
火光裹着热浪扑过来,云栖被气浪掀得踉跄,额头撞在承露花的茎秆上,甜腻的花香混着焦糊味涌进鼻腔。
等她睁眼看时,娄护法的衣襟已烧出个大洞,露出胸口狰狞的血咒。
但他的手还举着,指尖正凝聚着团漆黑的光——那是聚灵球的核心,比之前更亮,更危险。
\"怎么没炸碎?\"丁药师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用血肉硬抗了。\"邱师姐的陶瓶摔在地上,定魂散撒了一地,\"那咒...那咒把他的命和灵气绑死了。\"
云栖擦了擦脸上的血,突然注意到脚边的泥土。
方才承露花扎根的地方,泥土泛着淡金色,混着娄护法的黑血,竟在滋滋冒着小泡。
她蹲下身,指尖触到泥土的瞬间,农典在胸口猛地一烫——那是她熟悉的\"灵土共鸣\",只有最肥沃的灵田才会有的反应。
娄护法的嘶吼更近了。
云栖能看见他眼底的疯狂在翻涌,能听见聚灵球里灵气撕裂空气的尖啸,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因灵气震荡而微微发颤。
但她的视线却落在承露花旁那株刚冒出芽的青芝上——那是她今早新种的灵草,原本要三天才能抽叶,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窜,嫩绿色的叶子上泛着淡金的光。
农典的温度透过心口传来,像在说:\"用它。\"
云栖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泥土里。
青芝的嫩芽正顶开她指缝间的土粒,嫩茎上每一道绒毛都裹着淡金光泽——那是灵土与灵草共鸣时才会泛起的灵光。
农典在胸口灼得发烫,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她的神识,往青芝的根须处探去。
\"这草...能引灵气?\"丁药师不知何时蹲到她身侧,药囊里的紫焰花掉出来,在焦土上滚了两滚。
他布满药渍的手悬在青芝上方,又触电般缩回——青芝周围的空气正泛起细密的涟漪,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揉捻灵气。
\"彭师叔说过,上古农术能'借灵于物'。\"云栖喉间发紧,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识正顺着灵土的脉络,往青芝的根系里钻。
那株本要三天才抽叶的灵草,此刻根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四面八方蔓延,像无数条金线扎进泥土,\"承露花催开时,灵土吸了娄护法的黑血,反成了大补。
青芝在吃这些毒血......\"
\"吃毒?\"邱师姐的陶瓶在掌心转了个圈,定魂散的香气混着焦糊味直往人鼻子里钻,\"那它现在是在......\"
\"化毒为灵。\"余道长突然闷哼一声,他维持困灵阵的道纹黯淡了一瞬,额头的汗滴砸在光链上,溅起细碎的金芒,\"灵气流动更乱了!
那草在跟娄护法抢灵气——他聚灵球的光暗了!\"
云栖的额头沁出冷汗。
神识深入青芝根系的刹那,她仿佛看见无数黑点(娄护法的毒血)正被根须上的绒毛包裹,缓缓转化成淡青色的灵气,顺着茎秆往花苞处涌。
青芝的花苞原本只有米粒大,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外层的绿萼裂开细缝,露出里面裹着的、星星点点的银光。
\"丁师叔!\"她突然抓住丁药师的手腕,将他拽到青芝旁,\"您药囊里的暴雷籽!
快,剥十颗出来!\"
\"暴雷籽?
那东西遇灵就炸——\"丁药师的手指在药囊里乱翻,粗糙的指腹擦过云栖掌心的伤口,\"可这草才刚抽芽......\"
\"它花苞里的灵气是纯的!\"云栖的声音发颤,她能感觉到青芝的灵气正顺着神识往自己体内涌,像一股清凉的泉水,冲散了方才催开承露花后的虚浮,\"暴雷籽需要引子,这花苞就是最好的引子!
等它开了,您把暴雷籽塞进去——\"
\"云栖!\"沈砚的声音突然像冰锥般刺破喧嚣。
云栖抬头的瞬间,正撞进娄护法的视线。
他的半张脸已被烧得焦黑,青黑色的血从嘴角、耳后汩汩渗出,却仍举着那团漆黑的聚灵球。
球心的灵气正疯狂旋转,发出类似野兽咆哮的尖啸。
沈砚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玄铁剑横在两人中间,剑身上的雷纹滋滋跳动。
他的外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眼底的冷光却比剑刃更锋利:\"他要强行引爆炸弹了,最多两息。\"
\"一息就够!\"云栖的指甲深深掐进青芝茎秆,疼得她眼眶发酸。
青芝的花苞\"啪\"地裂开,银光如碎星般迸射,裹着淡淡青草香的灵气顿时在周围炸开。
丁药师手忙脚乱地将暴雷籽塞进花芯,指尖被银芒烫得发红,却仍咬着牙数:\"一、二......十颗!\"
\"余道长!\"云栖扯着嗓子喊,\"困灵阵往花芯收!
把娄护法的灵气往这儿引!\"
余道长的道纹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
原本缠在灰雾上的光链突然断开,转而缠向青芝的花苞。
娄护法的聚灵球明显一顿,黑芒暗了几分——他的灵气被抽走了一部分,顺着光链钻进青芝,将花苞里的银光染成了紫黑色。
\"邱师姐!
定魂散!\"云栖抓起丁药师的手,将暴雷籽与花苞一起按进提前挖好的土坑里,\"魏公子!
用血符封土!
快!\"
邱师姐的陶瓶终于摔碎在娄护法脚边,乳白色的定魂散腾起一片雾霭。
娄护法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青黑的眼仁里闪过刹那清明,却又被更疯狂的戾气取代。
魏书生颤抖着咬破指尖,血符拍在土坑上,暗红的血线顺着土缝爬满地面,将青芝的花苞死死封在地下。
\"沈砚!\"云栖转身扑进沈砚怀里。
他的玄铁剑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雷光,将两人护在剑影之下。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混着娄护法的嘶吼,混着余道长维持阵法的喘息,混着丁药师颤抖的\"好了\"——
\"爆!\"
地底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血符瞬间被震成碎片,泥土裹着银光、紫芒、暴雷籽的赤焰冲天而起。
娄护法的聚灵球在这股冲击力下彻底崩裂,黑紫色的灵气乱流像无数把小刀,割得众人皮肤生疼。
云栖被沈砚护在怀里,能清晰听见他玄铁剑与灵气乱流碰撞的金铁之声,能闻到他衣袍被烤焦的糊味,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因发力而紧绷如铁。
等烟尘散去时,娄护法已倒在五步外的焦土上。
他的衣襟完全被烧穿,胸口的血咒裂成蛛网,黑血正顺着咒文的纹路往外渗。
但他的手指仍死死抠进泥土,指节泛着青白的光——那是在强行提最后一口魔气。
\"还...没死?\"邱师姐扶着承露花的茎秆站起,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的发簪歪在耳后,脸上一道血痕从额角划到下颌。
\"他用了血祭禁术。\"余道长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直喘气,道纹已完全黯淡,\"命魂跟聚灵球绑死了...除非彻底毁掉他的灵核,否则......\"
娄护法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怪笑。
他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凸起无数青黑色的血管,像蚯蚓般在皮肉下扭曲蠕动。
他的眼睛翻白,只剩眼尾一点青黑,死死锁着云栖的方向。
\"云栖。\"沈砚的声音突然放轻,玄铁剑的雷纹却更亮了,\"躲我身后。\"
云栖抬头看他。
他的眉骨被灵气乱流划开一道血口,血珠顺着下颌滴在她发顶,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能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农典仍在发烫,能听见青芝花苞爆炸后残留的灵气在空气中嗡嗡作响,能听见娄护法皮肤开裂的细微声响——
那是灵核即将崩裂的前兆。
\"沈砚......\"云栖攥紧他的衣袖。
她的指尖还沾着青芝的汁液,混着他的血,在玄铁剑上晕开一片淡青。
远处传来山风掠过承露花的声响,甜腻的花香里混着浓浓的血腥气。
娄护法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的灵核在体内发出闷响,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里往外撑破他的皮肉。
云栖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从齿缝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那是魔道的\"同归于尽\"咒。
沈砚的玄铁剑突然发出清越的剑鸣。
他将云栖往身后一带,雷纹顺着剑身爬满双臂,在两人周围织起一张雷光网。
余道长挣扎着爬起来,指尖掐了个法诀,困灵阵的光链勉强在雷网外又绕了一层。
邱师姐摸出最后半瓶定魂散,丁药师往药囊里塞着不知什么药粉,魏书生攥着抄本的手终于不再发抖,血符在他掌心泛着暗红的光。
娄护法的灵核\"轰\"地炸开。
云栖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见无数黑紫色的光刃从娄护法体内迸发,像暴雨般砸向众人。
沈砚的雷网被撕开第一道裂缝时,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听见农典在胸口发出的嗡鸣,听见沈砚低喝\"别怕\"的声音——
但更清晰的,是娄护法临终前那道怨毒的目光。
那目光穿透雷网,穿透血雾,穿透所有屏障,直直射进她的心里。
她突然想起陆沧溟常挂在脸上的慈祥笑容,想起他每次路过药园时都会说\"云栖种的灵草长得真好\",想起方才魏书生说\"陆掌教给的血符能保平安\"时颤抖的唇。
黑紫色的光刃刺破雷网的刹那,云栖突然看清了。
娄护法的灵核爆炸里,藏着一缕极淡的、金色的灵气。
那灵气的纹路,与陆沧溟腰间玉佩上的阵法,一模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沈砚的雷网便彻底碎裂。
雷光与黑芒相撞的气浪将众人掀飞,云栖的后脑勺重重撞在承露花的茎秆上,眼前闪过一片刺目的白。
模糊中,她看见沈砚扑过来的身影,看见邱师姐扔出的定魂散,看见丁药师的药粉在空中炸开——
最后映进她瞳孔的,是娄护法彻底碎裂的尸体。
在那堆碎肉里,有半块染血的玉牌。
玉牌上刻着\"玄清\"二字,是陆沧溟亲自监制的、执法堂特有的标记。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云栖听见自己沙哑的呢喃:\"原来......\"
山风卷着血雾掠过她的脸。
承露花的金光在她眼前明明灭灭,像极了农典残页上那句\"灵气聚则有隙,隙生则势破\"。
而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她熟悉的、玄清殿特有的檀香。
云栖望着杀意腾腾的娄护法(此刻虽倒,但灵核爆炸余威未消),喉间泛起腥甜。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陆沧溟的手,终于从幕后伸到了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