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他们没有守岁,早早歇了。
那天晚上,方循然知道了叶言讨厌他们这种奉献的原因了。
叶言有一个哥哥,比他长十五岁。
他们看完书,方循然给叶言做饭去了。叶言趴在沙发扶手上,这里能看见方循然的背影。
“方循然,晚上做什么?”叶言仿佛已经忘记了《图鉴》带来的冲击。
“做鱼,还有排骨。”方循然手上动作利落的处理食材,“喜欢吗?”
“喜欢。”
“喜欢那就多吃一点。”
“你过完年又要出去出任务吗?”
方循然切菜的手一偏,刀锋落空。
“嗯。”
“一定要出去吗?”
“对。”
“你能不能不要受伤?”
“我尽量。”
叶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把头抵在他背上,“我有一个哥哥。”
方循然站着不动,手下动作停了。他放下刀,把东西往里推了一点。
“我的哥哥也是当兵的,不过现在退伍了。”
“他为什么退伍?”方循然洗干净手,转身看叶言。
叶言抬头由着他转身,等他转过来又把头抵到他身上,“截肢了。”
“哥哥比我大了十五岁,我妈妈生了我以后身体不好,是他在照顾我,我是他带大的。”
叶言第一次和方循然谈论他的家人。
“他对我很好很好。后来他入伍了,爸爸妈妈都说好,说为国家奉献是好事。我当时听的多了,也这么觉得。可是很快就不是了。”
“哥哥受了伤,被送回来的时候拄着拐杖,裤管空荡荡的。我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他很伤心很难过,但是他还是笑着安慰我叫我别怕。他说,‘哥哥以后就在家陪你’。”
“我一点都不开心。我有的时候在房间里,能听见他哭。我看见拿着一块跟你柜子里很像的勋章哭,他说他不甘心。”
“我的嫂子当时和他订婚了,在他回来的时候也很伤心。全家没有一个开心的,他们都在背后偷偷哭,我看见了。”
叶言语气平静,但方循然知道他现在很难过。他抱着叶言,给予他温度。
“后来嫂子的家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就出了国。”
“我以前喜欢放风筝,总缠着哥哥,后来他每次说要带我去放风筝,爸爸妈妈都不让。次数多了他们就不让我在哥哥面前提要放风筝。”
“哥哥给我做了好多的风筝,可是他没有办法和我一起放。我们不再去草坪上野餐,不再去玩那些他不能玩的东西。”
“妈妈哭过好多次,哥哥刚回来的时候她会在病房里看着他的刀口哭。爸爸妈妈总是偷偷说,说他们后悔了,后悔放哥哥去参军。但是他们从来不在哥哥面前哭,他们躲着我,躲着哥哥。”
“爸爸的实验室闲置了,他换了研究方向,放弃了他的心血。他想要哥哥能像以前一样站起来。”
“哥哥去给我开家长会,他腿刚穿假肢,还不适应。他一摔,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会反复在我面前提,说我哥哥的坏话。”
“我哥哥他去找工作,没人要他。因为他没了一条腿。他是退伍的又怎么样?他们说着优待说着优先,说着会将他们安顿好,可是呢?我的哥哥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他的梦想他的未来!”
叶言颠三倒四的说着不同的事,依偎在方循然怀里默默哭着,“他当时,也就和你差不多大。他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啊。”
“他得到了什么?”
“嘲讽,谩骂。”
“爱人的离去。”
“找不到的工作。”
“他的未来,连好好的养活自己都不容易!”
方循然缄默,抱着他的手更紧了。
“他的腿上还留下了后遗症,医生说可能之后要坐轮椅,走不了路了。哥哥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在军队里学的,他向往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们发的那些退伍金,连他的医药费手术费都交不齐。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家有钱,哥哥就站不起来了,他就站不起来了啊!”
“他们给他发了勋章,敲锣打鼓的讲着他的贡献,他贡献了什么?他救了人。然后呢?他们一遍又一遍的赞扬他,一遍又一遍的拿刀子往他心口戳,把他的伤口一遍又一遍的撕扯开,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
叶言喊叫着发泄,这是他从未宣之于口的伤痛。
“冷静,冷静。”方循然顺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亲吻他的额角。
“方循然,你不要这样。”叶言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平复,抬手环上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身上抬头看他。
方循然执着于奔波在内外救人,主要是因为他的母亲在他面前丧生。他一直在抱怨自己不够好,没能顺利救下她。
他现在看着怀里泪眼朦胧的叶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和叶言对视,看清了他眼里微不可察的恐慌。
方循然见过他害怕的样子,但不是这样的。这抹小小的深藏的情绪让方循然心痛。
“好,我不这样。你放心,我不会这样。我会慢慢退下来的,你放心。”方循然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压进怀里,挡住那双让他心悸的眼睛。
叶言满意了,提膝往他腿上蹭了下,边说:“你还要保护好我,不要让别人抓我去做实验。”
方循然知道他这是站累了,于是抱起他,放到桌子上。他听着叶言说的话,心底一惊,连忙追问,“什么?”
“他们总说我厉害,要我去参与做什么研究。我才不要,一去就是十几年,还不能和外面联系,跟死了一样。”叶言拉着方循然的手腕,看他的掌心,“我拒绝过,他们一直缠着我,还想道德绑架我。”
“但凡你不是自愿的,我都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方循然和他保证。
叶言放开他的手,“我才不信,你手上又没什么权力。”
“我会有的。”方循然扯了纸巾,给他细细的把眼泪擦干净,“别哭了,等会眼睛肿了,你又要难受了。”
“知道了,你快做饭,我饿了。”
“是哪个好哭鬼黏着我哭?”
“反正我不认识。”
叶言跳下桌子,找点点玩去了。
——
饭后,方循然和叶言僵持着。
“不可以,没地方。”叶言把他往门口推。
方循然顺着他走了两步,缠着他,“就一晚上。你看外面那么晚了,又下雪了,在你这儿住一晚,明天还可以给你做饭吃。”
叶言不为所动,“不要,你明天再来也可以。”
“你好狠的心啊,我给你做饭扫地,你现在就要赶我走。今天是除夕啊。”方循然故作心痛的捂着胸口,神态夸张。
“你回去又不远,开车最多半个小时。”叶言悄声嘀咕。
“就一晚。”方循然见他态度松动。
叶言瞟他一眼,“随你便。”
他说完,转身进了房间。
方循然站在那儿,有一种登徒子登堂入室的得意。
他来过叶言家很多次,很多。
每次都是给他做完饭陪他坐一会儿就走,可从来没有在这睡过一觉,午睡也没有。
方循然熟悉叶言家的一切,从洗手间的橱柜里拿了支黑色的新牙刷,无声的笑了起来。
叶言回了房间,他在吃完饭后就洗漱过了。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辗转几次,掀开被子坐起来。
“怎么出来了?”方循然正在收拾沙发,听见脚步声转身问。
他看见叶言抱着一床被子,顿时笑起来。
叶言把被子往方循然身上一丢,训他,“给你,笑什么笑!”
“我错了,我不笑。”方循然立马认错。
“我去睡了,早上要吃包子。”叶言说完要走,方循然拉住他。叶言眼神疑惑的询问他。
方循然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亲昵的抱着他,“我想听你唱歌。”
“你知道这叫得寸进尺吗?”叶言面无表情的说。
方循然松开他,“好吧,晚安。”
叶言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