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的队伍踏入长安城时,正是暮春时节。
柳絮纷飞,落满了江逾朝的青衫肩头。
他骑在马上,看着街道两旁欢呼的百姓,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谢承渊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玄色披风换成了朝服,身姿挺拔如松,接受着万民敬仰,却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金銮殿上,皇帝笑容满面地看着下方的谢承渊,声音洪亮:“镇北将军谢承渊,此次大败敌军,护我疆土,功高至伟!朕心甚慰,特赐你与丞相之女苏月璃完婚,择日举行大典。”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哗然。
江逾朝站在文官队列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冻得他指尖发麻。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承渊,只见他躬身领旨,声音沉稳:“臣,谢陛下隆恩。”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
江逾朝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涩意。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原剧情里得清清楚楚。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听着皇帝亲口说出赐婚的旨意,看着谢承渊坦然接受的样子,他还是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丞相苏文站在一旁,捋着胡须,脸上是得意的笑容。
他的女儿苏月璃站在殿外,穿着一身华丽的襦裙,正羞涩地看着谢承渊,眼里满是爱慕。
江逾朝认得她,在北疆时远远见过一次,是个很漂亮的女子,配谢承渊,似乎也不算委屈。
可他心里就是堵得慌。
退朝后,谢承渊被一群官员围住道贺,苏月璃也款款走上前,柔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江逾朝默默地转身,走出了金銮殿。
阳光很暖,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江公子,请留步。”身后传来林副将的声音。
江逾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林副将一脸担忧,低声说:“将军他……也是身不由己。陛下多疑,这赐婚……”
“我知道。”江逾朝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林副将,替我向将军道贺。”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留给林副将一个落寞的背影。
回到侯府,江逾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是他准备的贺礼——半幅《千里江山图》,那是他花了三个月临摹的,本想在谢承渊凯旋时送给他,如今却显得格外讽刺。
他打开盒子,看着画卷上青绿的山水,想起小时候谢承渊说过,等打完仗,要带他去看真正的千里江山。
呵,现在看来,不过是句空话。
几天后,谢府张灯结彩,大宴宾客。
江逾朝本不想去,可父亲硬逼着他去送贺礼,说侯府与谢家是世交,不能失了礼数。
他只好揣着那个木盒,走进了人声鼎沸的谢府。
正厅里,谢承渊穿着喜服,与苏月璃并肩而立,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江逾朝走上前,将木盒递给旁边的管家,声音平静无波:“侯府江逾朝,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夫人。”
谢承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又移开,淡淡道:“有劳江公子。”
苏月璃则热情地拉住他的手:“江公子能来,真是太好了。早就听闻江公子才华横溢,以后还要多向你请教呢。”
江逾朝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客套了几句,便想找个角落待着。
就在这时,他瞥见正厅中央的火盆,里面的火苗烧得正旺。
而旁边,一个下人正拿着一件东西,准备扔进火里。
那东西……好像是他送给谢承渊的软甲!
江逾朝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只见那下人已经将软甲扔进了火盆。
熟悉的墨色布料瞬间被火苗吞噬,金丝绣线在火中发出噼啪的声响,很快就扭曲变形。
“你干什么?!”江逾朝失声喊道,想去抢,却被热浪逼退。
谢承渊听到声音,走了过来,看到火盆里的软甲,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不过是件旧物,烧了便烧了。”
“旧物?”江逾朝转头看他,眼里是难以置信的痛楚,“这是我……”
他想说这是我熬夜三个月,手指被针扎破无数次才绣成的,里面还藏着“平安”二字。
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现在是即将成婚的镇北将军,而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侯府公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轻声问:“谢承渊,在你眼里,我送的东西,都与江山不利吗?”
谢承渊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别过脸,声音冷硬:“侯府与武将联姻,于江山不利。你……该学会放下了。”
“学会放下?”江逾朝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我放下。”
他不再看火盆里渐渐化为灰烬的软甲,也不再看谢承渊那张冷漠的脸,转身就走。
走出谢府大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着温热的泪水一起滑落。
他原剧情里所说的,谢承渊其实没有烧掉真正的软甲,他烧掉的只是个替身,真正的软甲被他偷偷藏了起来。
可现在,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只觉得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也被一同烧掉了。
也好,烧了也好。
从此,他江逾朝,与谢承渊,就像这被烧掉的软甲一样,化为灰烬,再无瓜葛。
只是那藏在软甲里的“平安”二字,他终究是没机会告诉他了。
回到侯府,江逾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剩下的半幅《千里江山图》付之一炬。
看着火苗吞噬画纸,他想起谢承渊说过的“待我凯旋,便带你看尽长安花”,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汹涌而出。
长安花?
怕是没机会了。
而此时的谢府,谢承渊借口更衣,独自来到书房。
他从暗格里拿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东西,打开一看,正是那件江逾朝亲手绣的软甲,里衬上“平安”二字清晰可见。
他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触感柔软,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朝朝……”他低声呢喃,眼中是深深的疲惫与痛楚,“对不起。”
他知道江逾朝看到了焚烧软甲的一幕,他知道江逾朝心里有多痛。
可他别无选择,皇帝的猜忌,朝堂的压力,还有那三十万玄甲军的安危,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推开他,保护他。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推,就把人推得太远,远到后来,他拼尽全力,也再也够不着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而江逾朝的心里,那场名为“谢承渊”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肆虐。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直到心如死灰,直到……假死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