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庞大的船体调整航向,犁开墨绿色的太平洋波涛,坚定地驶向那片吞噬了无数阳光的深蓝——马里亚纳海沟。引擎的轰鸣似乎都带上了一种奔赴战场的沉重使命感。
任务已定,目标明确。船舱内的气氛不再有之前的迷茫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的、如同上弦之箭般的凝重。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旅程,是真正的地狱入口。
在这压抑的备战氛围中,陈野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连军医都啧啧称奇,私下嘀咕着“这体质简直不像人”。陈野自己心里清楚,这多半是“基石”当年在他身上搞的基因改造留下的“福报”——愈合能力远超常人,代价是右臂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对能量近乎本能的饥渴感始终如影随形。
既然死不了,那就得重新站起来。
他不再满足于躺着复健。右臂废了,暂时指望不上,但左手还在!他缠着罗帅,要来了他的备用配枪——一把92式手枪。枪身冰冷沉重,握在左手里,感觉陌生而别扭。
“罗头儿,闲着也是闲着,给点子弹练练手呗?” 陈野用左手笨拙地掂量着手枪,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混不吝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总不能让咱以后遇见‘基石’的狗崽子,只能用一条胳膊抡王八拳吧?那多丢您老人家的脸!”
罗帅瞪了他一眼,看着他依旧被绷带包裹的右臂和苍白的脸色,本想拒绝。但看到陈野眼中那股子不服输的狠劲,最终还是沉着脸,甩给他一个压满训练弹的弹匣。
“别他妈把船打漏了!就这一次!”
于是,在船尾甲板一个相对安全、加固过的角落,经常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枪声。陈野赤着上身,右臂吊在胸前,左臂据枪,姿势僵硬,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最初的几枪,子弹偏得离谱,连固定在船舷上当靶子的旧油桶边都擦不着。
“啧,陈队,您这左手,是打算给海里的鱼表演天女散花呢?” 林夏被军医推着轮椅出来“放风”,裹着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她看着陈野那惨不忍睹的弹着点,氧气面罩下传来模糊的揶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闭嘴!伤员要有伤员的觉悟!” 陈野头也不回,咬牙再次扣动扳机。“砰!” 子弹总算在油桶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他咧了咧嘴,甩了甩被后坐力震得发麻的左腕,“看见没?天才就是天才!再练几天,单手爆你头跟玩儿似的!”
“行,我等着。” 林夏毫不示弱,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别到时候被我这个‘残废’用脚趾头扣扳机给比下去了。”
斗嘴成了船舱里难得的调剂。陈野似乎找回了部分“正常”状态,用插科打诨和夸张的自信掩饰着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沉重。而林夏,也默契地配合着,用她特有的、冷静中带刺的话语,将陈野从可能陷入的阴郁中拉出来。
罗帅大部分时间都在指挥室,与键盘一起研究着有限的“欧米茄摇篮”遗址资料(基本都是十几年前的卫星扫描和灾难报告碎片)和深潜计划。他眉头紧锁,压力如山。但偶尔,他会走出指挥室,靠在舱门边,听着甲板上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枪声和陈野林夏那没什么营养却充满生气的斗嘴,紧绷的脸上线条会不自觉地放松一丝。
他手里通常会拿着补给来的新鲜苹果。他会默默地削皮,切成薄片,放在小盘子里。一份放在林夏轮椅扶手上,一份…在陈野满头大汗地放下枪、揉着酸痛左腕走回来时,直接塞到他手里。
“补充点。” 罗帅的声音依旧简短生硬,不容置疑。
陈野也不客气,抓起一片苹果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瞬间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和训练的疲惫。他看着罗帅转身离开的背影,又看看盘子里码得整齐的苹果片,再瞥一眼旁边小口吃着苹果、眼神却瞟向海面的林夏,心里某个角落,被一种无声的、坚实的暖意包裹。这暖意,是支撑他们走向深渊的基石。
傍晚时分,是船上最“安静”也最“喧嚣”的时刻。
指挥室里的老旧收音机,在键盘的调试下,断断续续地捕捉着来自全球各地的短波广播信号。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混杂着不同语言、不同语调的播报,勾勒出一幅远比国内简报更真实、也更残酷的末日图景:
* (英语,女声,急促恐慌):“…这里是自由之声电台!新洛杉矶第7区已完全失守!重复!第7区失守!‘暴君’型变异体突破了最后防线!它们…它们在拆解装甲车!上帝啊!它们在吃…”
* (俄语,男声,低沉绝望):“…莫斯科地铁深层避难所发生大规模感染事件!源头不明!感染者出现皮肤角质化及声波攻击能力!军队被迫封锁入口…我们被抛弃了…”
* (中文,官方口吻,难掩疲惫):“…各战区需加强协同,依托永备工事节节抵抗,重点保护科研及医疗人员转移…变异体对常规武器抗性持续增强,各部队需灵活运用重火力及预设陷阱…”
* (不知名语言,信号极弱,夹杂哭喊和爆炸声):“…救救我们!它们爬上来了!啊——!!!”
陈野、林夏、罗帅,三人围坐在小小的折叠桌旁。桌上放着涂了草莓酱的压缩饼干和苹果片。没有人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广播里的哭喊、爆炸、绝望的宣告,与船舱内草莓酱的甜香形成荒诞而刺骨的对比。
陈野左手无意识地捏着一片苹果,指尖用力到泛白。林夏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罗帅则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那台滋滋作响的收音机,仿佛要将那些破碎的信息刻进脑子里,每一条信息都化为肩上更沉重的责任。
“暴君型…拆装甲车…吃人…” 陈野低声重复着广播里的词,声音干涩,“比野人山的‘鬣狗’还他妈凶残百倍。”
“声波攻击…地铁感染…” 林夏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它们在进化…或者说…变异得更适应杀戮了。”
罗帅拿起最后一片苹果,没有吃,只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听见了?” 他环视两人,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欧米茄摇篮"搞出来的玩意儿。源头不断,这些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他指向舷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正逐渐被夜色吞噬的墨蓝色大海,海面下,是通往世界最深处的黑暗裂谷。
“我们没有退路。找到源头,掐灭它。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决绝说明了一切。
陈野将那片被捏得有些变形的苹果片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清甜中带着一丝果皮的微涩。他咽下去,甩了甩依旧酸痛但已能稳定握枪的左手手腕,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标志性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退路?那玩意儿老子八岁以后就没有了。罗头儿,林大美女,你们就瞧好吧!等咱从那个‘摇篮’里爬出来,左手照样能把那些狗屁‘暴君’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林夏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拿起盘子里最后一片涂着草莓酱的饼干,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进了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暂时压下了广播里传来的末日哀嚎。
罗帅看着斗志重新燃起的陈野,又看看安静吃饼干的林夏,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一丝。他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已经空了的草莓酱罐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玻璃表面。
窗外的太平洋,夜色如墨,深不可测。船舱内,枪声暂歇,广播里依旧流淌着世界的悲鸣。但三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压缩饼干、苹果片、草莓酱的甜味和彼此无声的支撑中,短暂地锚定了自己,积蓄着最后的力量,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万米之下的终极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