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备驾!”
“本宫…亲自去…迎一迎本宫的‘好皇祖母’!”
沈云昭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沙哑,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与铁血威仪,却让整个长宁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那双刚刚还因虚弱而失焦的黑眸,此刻锐利如寒潭淬炼的冰锥,直刺人心。久居深宫、执掌暗卫、协理朝政的“镇国长公主”之威,在这一刻轰然苏醒,压下了所有的疲惫与伤痛。
“殿下!万万不可!” 孙仲景急得几乎跳脚,老脸煞白,“您体内阴煞虽祛大半,但经脉脏腑如同被烈火焚过、又被玄冰冻裂的琉璃盏,脆弱不堪!九阳还魂草的药力正在固本培元,此刻强行催动气血,无异于雪上加霜,恐伤及根基啊!”
青黛和玲珑也扑到榻前,泪眼婆娑,死死攥住沈云昭的衣袖:“殿下!您才刚捡回一条命啊!太后那边…让贺兰统领和秦将军去挡着便是!您何苦…”
“挡?” 沈云昭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丝残酷的讥诮,“本宫若此刻龟缩不出,明日整个帝都便会传遍‘长公主秽乱宫闱,重伤垂死,无颜见太后宗亲’的流言。那些藏在阴沟里的渣滓余孽,正等着本宫示弱,好扑上来将本宫…连同这长宁殿,撕得粉碎!”
她猛地掀开身上厚重的锦被,动作牵动内腑,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青黛玲珑慌忙扶住。
“本宫…死不了!” 沈云昭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眼神狠厉如刀,“更衣!要…凤服!”
凤服!
那是大胤长公主最高规格的朝服!金线织就的九尾凤凰,展翅欲飞,象征着监国辅政的无上权柄!象征着皇权之下,唯我独尊!
青黛看着沈云昭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心知再劝无用。她含泪咬牙,与玲珑飞快地行动起来。孙仲景长叹一声,枯瘦的手快如闪电,在沈云昭几处大穴上连点数下,又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个莹白如玉的瓷瓶,倒出三颗赤红如火、散发着辛辣气息的丹丸。
“殿下!这是老夫以百年火灵芝为主药,辅以多种珍稀阳刚药材炼制的‘燃血固元丹’!服下可暂时激发体内残存药力,强提精神,压制痛楚,但…药效过后,反噬极大,会加重脏腑负担!请殿下…慎用!” 孙仲景声音沉重,将丹药递上。
沈云昭看也未看,直接接过三颗丹丸,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从喉咙烧灼到四肢百骸!剧痛被强行压制,一股沛然的力量感伴随着更深的空虚感在体内升腾。她苍白的脸颊迅速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原本黯淡的眸子里也迸射出慑人的精光!
“快!” 她的声音带着药力催发的灼热感。
青黛玲珑再不敢耽搁。两人合力,动作麻利地为沈云昭褪下被冷汗浸透的单薄寝衣,换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繁复宫装。当那件以玄色为底、金线绣着九尾凤凰振翅翱翔、缀满明珠宝石的沉重凤袍加身时,沈云昭挺直了那依旧单薄脆弱的脊背。金冠束起墨发,遮住了额角因痛苦而渗出的冷汗。脂粉掩盖了脸上病态的苍白与潮红,只留下凌厉的眉峰与冰冷如霜的唇线。
镜中之人,凤仪威严,气势迫人,如同浴火重生的神凰。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残留着一丝强行压下的痛楚与疲惫,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走!” 沈云昭的声音已带上金石般的冷硬。她推开搀扶的青黛,自己迈步向外走去。脚步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凤袍长长的裙裾拖曳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战鼓在敲击。
孙仲景急急跟上,手里紧紧攥着针囊和几个保命的药瓶。青黛玲珑一左一右,如同护持着随时会倾塌的山岳。
殿门轰然洞开!
门外,甲胄森然!贺兰山与秦烈如同两尊染血的战神,率领着禁卫亲军与玄甲铁卫,早已列阵肃立!冰冷的铁甲在晨光下泛着寒光,浓烈的血腥气与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所有将士的目光,都崇敬而担忧地聚焦在那道从殿内走出的、凤袍加身的单薄身影上。
“殿下!” 贺兰山与秦烈同时抱拳行礼,声音低沉有力,带着铁血军人的忠诚。
沈云昭的目光扫过秦烈身上依旧狰狞的伤口和未及更换的染血甲胄,再看向贺兰山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最后落在那数十名沉默如铁、煞气未消的玄甲铁卫身上。她缓缓抬手,虚扶一下。
“免礼。” 她的声音透过凤冠的珠帘传出,带着金属的质感,“贺兰山,封锁长宁殿通往宫门路径,闲杂人等,擅闯者…杀无赦!”
“末将领命!” 贺兰山眼中厉芒一闪,手按刀柄。
“秦烈。” 沈云昭的目光转向这位北境骁将。
“末将在!” 秦烈挺直染血的脊梁。
“带你的人…随本宫…去会一会…太后的‘鸾驾’!” 沈云昭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让那些…躲在暗处窥视的魑魅魍魉都看清楚…本宫…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喏!” 秦烈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与崇敬,猛地抱拳,声震宫阙:“玄甲铁卫!列阵!护卫长公主殿下!”
“诺!!!” 数十名身经百战、刚从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玄甲精锐,齐声怒吼!杀气冲天!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如同闷雷,踏碎了长宁殿外黎明的寂静,护卫着那道凤袍身影,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向着宫门方向压去!
***
宫门之内,通往长宁殿的宽阔御道上。
太后的“鸾驾”并非寻常车辇,而是一顶由十六名健硕宫人抬着的、装饰着金凤祥云、垂挂着明黄流苏的奢华步辇。步辇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明黄凤袍、头戴九凤衔珠冠、面容雍容却眼神锐利的老妇,正是当朝太后——赵氏。
步辇两侧,宗正寺卿沈崇(宗室元老,辈分极高)、大理寺卿严嵩(太后心腹)、以及几位须发皆白、神情或凝重或忧虑的宗室老王爷,皆身着正式朝服,肃然随行。他们身后,是两队身着金甲、手持仪仗的宫廷禁卫,以及数量更多的、眼神精悍、气息沉凝的宗室府与大理寺的护卫,隐隐形成拱卫之势,与长宁殿方向的肃杀遥遥相对。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太后娘娘,” 宗正寺卿沈崇,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微微蹙眉,低声道,“如此兴师动众,是否…过于急切了些?长公主殿下毕竟重伤未愈,若真有个闪失…”
“闪失?” 太后赵氏端坐步辇之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哀家正是怕她有个‘闪失’!长宁殿昨夜动静之大,阖宫震动!又是北境急报,又是濒死呕血!今晨更有那等浓烈的血腥药味传出!哀家身为国母,陛下尚幼,岂能不忧心长公主安危?若真让她在寝殿之中…出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变故,你我这些宗亲元老,日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颜面对天下臣民交代?!”
她的话语冠冕堂皇,字字句句不离“宗法”“体统”“皇家颜面”,却如同淬毒的软刀子,将“秽乱宫闱”、“重伤垂死”、“秘事败露”的污名,不动声色地扣在了沈云昭头上。
大理寺卿严嵩,一个面容刻板、眼神阴鸷的中年人,立刻躬身附和:“太后娘娘所言极是!长公主殿下乃国之柱石,一举一动关乎社稷安危。昨夜至今晨,长宁殿异象频生,更有来历不明的北境甲士擅闯宫禁!臣身为大理寺卿,执掌刑狱纠察,职责所在,必须查清此事原委,以正视听,以安人心!若有奸佞宵小趁机作乱,祸乱宫闱,臣定当将其绳之以法!” 他话语铿锵,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长宁殿的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恶意。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整齐、带着金铁交鸣之音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响,由远及近,踏碎了御道上压抑的死寂!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铁血煞气,如同无形的狂潮,猛地席卷而来!瞬间冲散了宫廷禁卫那徒有其表的仪仗威严!
所有人心头猛地一凛,齐齐循声望去!
晨雾弥漫的御道尽头,一支沉默的黑色洪流,正踏着铿锵的步伐,碾碎青砖而来!为首一人,身披染血的玄甲,手持滴血的长刀,眼神凶悍如受伤的孤狼,正是秦烈!他身后,数十名玄甲铁卫,人人带伤,甲胄破碎,血迹斑斑,却个个挺直如标枪,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散发着百战余生的惨烈煞气!他们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每一步踏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而在这片象征着死亡与战争的黑色铁流中央,如同众星拱月般护卫着的——
是一抹尊贵到极致的玄金色!
沈云昭!
她身着繁复厚重的九尾凤袍,头戴象征监国权柄的七凤金冠,珠帘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晨光透过珠帘,在她苍白却紧绷的下颌线条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凤袍宽大,掩盖了她身体的单薄,那挺直的脊背,如同支撑着苍穹的玉柱,散发着不容亵渎的威严与冰冷!
她并未乘舆,而是步行!在数十名刚从修罗场中杀出的铁血甲士护卫下,一步一步,踏着染血的晨光,向着太后的鸾驾,缓缓走来!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尖之上!
那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血腥煞气与至尊威仪的强大气场,让随行的一些宗室老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连那些宗室府和大理寺的精锐护卫,也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神中充满了忌惮!
“她…她竟然真的出来了?!” 一位宗室老王爷失声低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昨夜密报不是说她命悬一线、呕血濒死吗?怎会…怎会还有如此气势?!
太后的瞳孔在步辇的珠帘后猛地收缩!握着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玄金色身影,仿佛要穿透那珠帘,看清沈云昭此刻真实的状况。是强弩之末?还是…那该死的九阳还魂草真的如此逆天?!
严嵩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沈崇老王爷则眉头紧锁,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停!”
秦烈一声低吼,如同闷雷炸响!数十名玄甲铁卫瞬间止步,动作整齐划一!他们手中的长刀并未出鞘,但那浓烈的杀伐之气,却如同实质的刀锋,直指前方!将太后鸾驾及其随行人员,牢牢锁定!
黑甲如潮,玄金为尊!长宁殿的意志,如同出鞘的利剑,横亘于御道中央!
沈云昭在铁卫拱卫下站定。她微微抬起下颌,珠帘晃动间,那双深不见底、冰冷如渊的黑眸,精准地穿透空间,落在了步辇之上。
“皇祖母…” 她的声音响起,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御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冷冽而清晰,“如此兴师动众,清晨驾临长宁殿…不知有何…指教?”
***
长宁殿,偏殿暖阁。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却无法掩盖那份剑拔弩张的凝重。一场名为“探视”,实为“问罪”的鸿门宴,在诡异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
太后赵氏端坐主位,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带着一丝悲悯的“忧色”。宗正寺卿沈崇、大理寺卿严嵩分坐左右下首,其余几位宗室元老依次列坐。他们面前摆着精致的茶点,却无人有心思动一下。
沈云昭坐在太后下首的主客位,身姿笔挺,玄金色的凤袍在暖阁明亮的灯火下流转着尊贵的光华。青黛和玲珑侍立在她身后,如同两尊沉默的玉雕。孙仲景则被安排在稍远的位置,脸色凝重,手中紧攥着药瓶。
秦烈与贺兰山并未入内,而是如同两尊门神,带着最精锐的甲士,牢牢把守着暖阁的入口与窗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视着暖阁内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宗室府和大理寺的护卫。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针落可闻。
“云昭啊,” 太后赵氏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长辈的关切,目光却锐利地打量着沈云昭的面色,“哀家听说你昨夜…很是不好?御医署都惊动了,北境还送了加急文书?这可把哀家吓坏了!你这孩子,身子骨本就弱,又担着监国的重任,若有丝毫闪失,让哀家…让陛下,如何是好?” 她说着,拿起丝帕,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劳皇祖母挂心。” 沈云昭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不过是旧疾复发,引动了体内些许阴寒之气,呕了些淤血,已无大碍。孙太医妙手回春,已为儿臣祛除病根。” 她轻描淡写,将昨夜惊心动魄的生死危机,一语带过。
“祛除病根?” 严嵩立刻接口,声音刻板,带着审问的意味,“敢问殿下,是何旧疾,竟能引动如此骇人异象?北境八百里加急密报,又所为何事?还有…” 他目光如刀,扫向门外肃立的秦烈等人,“这些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北境甲士,未经通传,擅闯宫禁,包围长宁殿!此乃大不敬!按律,当以谋逆论处!殿下身为监国,如此行事,恐难服众!亦让太后娘娘与诸位宗亲元老忧心忡忡!”
图穷匕见!
严嵩一开口,便将矛头直指最核心的三点:沈云昭“旧疾”的蹊跷、北境密报的敏感、以及玄甲铁卫入宫“谋逆”的指控!句句诛心!意图将沈云昭置于“私德有亏”、“勾结藩王”、“图谋不轨”的境地!
暖阁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几位宗室元老脸色微变。沈崇老王爷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太后则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垂下的眼睑掩去了眸中的冷光。
沈云昭缓缓抬起眼睑。珠帘后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刺严嵩!
“严卿家,”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冰面下涌动的暗流,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是在…质问本宫?”
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骤然降临!严嵩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他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臣…不敢!臣只是职责所在,为太后分忧,为社稷安危计…”
“职责?” 沈云昭冷冷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的职责,就是捕风捉影,构陷当朝长公主?就是无视本宫凤谕,擅闯长宁殿禁地?就是对本宫麾下浴血奋战、护卫大胤疆土的边军将士,口称‘谋逆’?!”
她每问一句,声音便拔高一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的凛然威势,如同无形的风暴,在暖阁内席卷!
“北境密报,乃靖渊王沈玦呈送本宫的军国要务!涉及北狄异动,边关布防!何时轮到你大理寺过问?!” 沈云昭的目光如电,扫过在座众人,“至于秦烈将军及其麾下玄甲铁卫…”
她微微侧首,声音陡然变得森寒:“他们奉本宫凤谕,护送关乎社稷安危、关乎本宫性命的九阳还魂草入宫!一路之上,遭遇不明身份、手段诡异、疑似勾结外敌的叛逆势力三次截杀!折损精锐十一人!个个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才将此圣药送达帝都,救本宫于垂死!他们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是护卫大胤、护卫本宫的勋章!你严嵩,有何资格…称他们为‘谋逆’?!”
沈云昭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暖阁!她直接将玄甲铁卫的浴血奋战拔高到“护卫社稷”、“救主之功”的高度!更将截杀者定性为“勾结外敌的叛逆”!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严嵩若再敢纠缠“擅闯宫禁”,便是自己坐实了“构陷功臣”、“居心叵测”的罪名!
严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九阳还魂草?” 太后赵氏放下茶盏,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哀家倒是听闻过此乃传说中的圣药。云昭,你竟真的寻得了?看来你的‘旧疾’,果然非同小可啊。” 她巧妙地将话题再次引回沈云昭的身体状况上,暗示她的“病”绝不仅仅是旧疾那么简单。
沈云昭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皇祖母明鉴。不过是早年练功行岔了气息,留下些许寒毒隐患。此次机缘巧合,得皇叔在北境寻获此草,方能根除。说来,也是托皇祖母洪福。” 她再次将“寒毒”轻描淡写地带过,同时点明是沈玦寻获,堵住某些人“勾结藩王”的嘴。
“哦?竟是靖渊王寻获的?” 太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笑非笑,“靖渊王坐镇北境,军务繁忙,竟还能如此挂念皇侄女的‘旧疾’,不远万里寻来这等圣药…当真是…叔侄情深啊。” 她的话语看似感慨,却暗藏机锋,将“叔侄情深”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暗示着某种不合常理的“关切”。
“皇叔乃国之柱石,心系社稷,亦顾念亲情。” 沈云昭迎上太后的目光,坦然道,“此次若非皇叔及时寻得圣药,儿臣恐已…无法在此聆听皇祖母教诲了。” 她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控诉——若非你们步步紧逼,何至于此?
暖阁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交锋看似平手,实则暗流汹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宗正寺卿沈崇,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苍老而低沉,带着一丝疲惫:“长公主殿下安然无恙,实乃社稷之福,陛下之幸。老臣等心中悬着的大石,也总算可以放下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沈云昭苍白的脸和挺直的脊背,又看了看太后,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只是…殿下,您身系监国重任,一举一动皆关乎国体。昨夜长宁殿异动,宫闱震动,流言四起,终非善事。老朽斗胆,恳请殿下…为了大胤江山稳固,为了陛下声名,也为了殿下您自身的清誉…是否…该给宗室,给朝野…一个更明确的交代?”
他看似在打圆场,实则将压力再次推给了沈云昭。所谓的“交代”,就是要她亲口承认或者否认某些“流言”,比如那所谓的“秽乱宫闱”,比如她这身“寒毒”的真正来历!这是宗室元老代表宗法礼制,对她施加的软性逼迫!
沈云昭放在宽大袍袖下的手,再次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清醒。她能感觉到体内“燃血固元丹”的药力正在缓缓消退,那被强行压下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开始反噬,脏腑传来阵阵针扎般的隐痛。识海深处,昨夜反向标记留下的那缕萧烬的玄冥印记气息,似乎也因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躁动,与西郊方向那种冰冷的感应再次变得若隐若现。
她必须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交代?” 沈云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冰冷的嘲讽,“沈老王爷想要本宫交代什么?交代本宫如何被宵小暗算,身中剧毒?交代本宫如何险死还生?还是…交代那些躲在阴沟里,散布流言、意图构陷本宫的…渣滓余孽,究竟是何人指使?!”
她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再次刺向严嵩,更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宗亲!
“昨夜长宁殿确有异动!那是本宫祛毒疗伤的关键时刻!任何擅闯、窥探者,皆可视同谋害当朝长公主!按律…当诛九族!”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至于流言?呵…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本宫面前嚼舌根!贺兰山!”
“末将在!” 门外传来贺兰山低沉如雷的应诺!
“即刻起,给本宫彻查!三日之内,凡有散播长宁殿流言者,无论官民,无论亲疏,无论地位高低…” 沈云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暖阁内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杀!无!赦!”
轰!
沈云昭这毫不掩饰、赤裸裸的杀伐宣言,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暖阁内压抑的气氛!
“你…你怎敢?!” 严嵩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指着沈云昭,气得浑身发抖,“长公主!你这是要堵塞言路,屠戮忠良吗?!大理寺…”
“忠良?” 沈云昭嗤笑一声,缓缓站起身。凤袍的沉重似乎压得她身形微微一晃,但立刻被她强行稳住。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严嵩,眼神睥睨,如同在看一只蝼蚁,“严嵩,收起你那套道貌岸然的嘴脸!你大理寺这些年,构陷忠良、罗织罪名、屈打成招的事情还少吗?要不要本宫…现在就给你好好清算清算?!”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严嵩心头!他脸色瞬间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沈云昭执掌暗卫多年,手中掌握着多少官员的隐私把柄?她若真要清算…第一个倒霉的恐怕就是他严嵩!
“够了!” 太后赵氏终于沉下脸,厉声喝道!她不能再让沈云昭掌控局面了!这个孽种,比想象中更难对付!她猛地站起身,脸上那点伪装的“悲悯”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怒意和赤裸裸的威逼:“沈云昭!哀家在此,岂容你如此放肆!你口口声声被人暗算中毒,证据何在?那九阳还魂草来得蹊跷,北境甲士擅闯宫禁更是事实!你今日若不给哀家、给宗室、给天下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哀家…便以宗法礼制,请出祖宗家法!代陛下…废了你这个监国长公主!”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废黜监国!
这是太后图穷匕见,亮出了最后的杀招!
所有宗室元老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看向沈云昭。沈崇老王爷更是闭上了眼,深深叹息。严嵩眼中则闪过一丝怨毒的快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气氛凝固到极致之时——
“交代?” 沈云昭忽然笑了。那笑容在她苍白却依旧绝美的脸上绽开,如同冰原上盛开的妖异之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决绝。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暖阁角落那个被青黛抱在怀中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玄冰玉匣。
“证据?”
“本宫的命…就是证据!”
“那株以十七条北境英魂热血浇灌、才从绝地夺回的九阳还魂草…就是证据!”
“还有…”
她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暖阁的墙壁,遥遥望向西郊的方向,带着刻骨的冰冷与恨意,一字一句,如同诅咒:
“那些躲在暗处,如同毒蛇般窥视,对本宫、对靖渊王、对我大胤忠勇将士下手的…渣滓余孽!”
“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待本宫肃清这宫闱内外的魑魅魍魉…”
她的目光猛地转回,如同两道燃烧着幽蓝寒焰的利剑,狠狠刺向太后与严嵩!
“本宫…自然会给你们一个…血淋淋的…交代!”
话音落下的瞬间!
“噗——!”
沈云昭身体猛地一颤,一口压抑许久的、带着丝丝幽蓝寒气的暗红色淤血,再也控制不住,狂喷而出!溅落在身前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如同点点盛开的、妖异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