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机堂内那场冰冷对峙的余威，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沈云昭的经脉与神魂深处。强行压制力量爆发带来的撕裂感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缓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般的刺痛。她将自己关在云隐顶层密室，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心头那层被怀疑冰封的寒意。案上堆积的南疆卷宗如同蛰伏的毒蛇，赤焰谷、血池寨的地名在昏黄烛光下扭曲蠕动，与她心口那枚沉寂的凤凰印记隐隐呼应，带来一阵阵沉闷的悸动。
凤凰玉佩紧贴着肌肤，温润依旧，却再也带不来初时的熨帖。萧绝隔空注入的那道冰寒灵力，如同在玉佩与她的血脉之间嵌入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虽暂时压制了狂暴，却也阻隔了那份奇异的亲近感。这玉佩，终究是他用以掌控、防备的器具。
“东家，”林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北境那边，寒鸦动用了所有‘夜枭’和云隐在北地的暗桩，正在全力追查瘟疫源头和萨满兀术的底细。南疆方向，第二批探子已潜入‘白骨道’，但…瘴雾林和赤焰谷附近戒备森严，折损了三人，传回的消息有限，只提到谷口有奇异的赤色图腾，守卫皆着暗红皮甲，气息阴冷。”
沈云昭的目光落在舆图“赤焰谷”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图腾？暗红皮甲？这与暗账中记录的“祭司”势力特征吻合。“继续查，不惜代价。重点查‘祭司’与北狄萨满之间，有无隐秘联系通道，或…共同的信仰源头。”她的声音因内伤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是！”林青应下，顿了顿，又道：“苏编修那边…他拟定的盐铁漕运革新条陈，今日在户部堂议上被以户部尚书为首的老臣们批驳得体无完肤，斥为‘动摇国本’、‘祸乱朝纲’。苏编修据理力争，但势单力薄，条陈被暂时搁置。吏部那边对他的刁难也变本加厉，连他查阅旧档的权限都被限制了。”
沈云昭眼底寒芒一闪。朝堂的明枪暗箭，果然来了。那些依附在盐铁漕运上的蛀虫，绝不会坐视苏砚这把刀落下。“告诉苏砚，不必气馁。条陈搁置，反而给了我们时间。让他沉住气，继续完善细则，尤其是‘巡察司’的权限划分与人员遴选标准，越详尽越有说服力。吏部那边…让云隐的人，把那位清吏司郎中去年在扬州盐课上的‘手脚’，‘不经意’透露给都察院新上任的周御史。”
林青眼中精光一闪：“属下明白！”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密室门被极其急促地叩响！力道之大，震得门框嗡嗡作响！绝非寻常传递消息的节奏！
“东家！东家！急报！十万火急！”一个带着哭腔、属于沈府青黛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沈云昭心头猛地一沉！林青瞬间拉开密室门。
青黛几乎是滚了进来，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雨水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她手中死死攥着一枚沾满泥污、刻有沈家徽记的染血铜牌——那是父亲沈从山亲卫的腰牌！
“小姐！老爷…老爷出事了！”青黛扑倒在地，声音嘶哑颤抖，“老爷奉旨押运一批紧急军械前往北境黑水城大营！昨夜…昨夜在途经落鹰峡时，遭遇大批不明身份的山匪伏击！那些山匪…根本不是寻常草寇！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用的全是制式军弩！亲卫拼死护着老爷突围，但…但寡不敌众！陈叔…陈叔冒死冲出重围，只带回这块腰牌和一句话…”青黛泣不成声，将染血的腰牌高高举起。
“什么话？！”沈云昭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落鹰峡！前世父亲沈从山战死殉国之地！那场被朝廷轻描淡写定性为“意外遭遇悍匪”的惨剧！难道…提前了？！
“陈叔说…老爷被弩箭射中左肩，有毒！亲卫…亲卫死伤殆尽…老爷…老爷被逼入了落鹰峡最深处的‘鬼哭涧’！那里…那里是绝地啊小姐！陈叔拼死送信出来时，追兵已经封死了涧口！他…他也重伤不支，在城外…咽气了！”青黛说完，再也支撑不住，伏地痛哭。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沈云昭脑中炸开！
落鹰峡！鬼哭涧！中毒！绝地！
前世父亲浑身浴血、力战而亡的景象与此刻青黛的哭诉瞬间重叠！那不是意外！前世不是！今生更不是！是谋杀！一场精心策划、针对她父亲、大胤边军重要将领的谋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暴怒瞬间吞噬了她！心口那枚沉寂的凤凰印记如同被投入滚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狂暴的力量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在她经脉中疯狂冲撞！冰蓝与赤金的光芒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皮肤下赤红的纹路瞬间蔓延！密室内温度骤降，案上的烛火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几乎熄灭！
“噗！”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冲击，沈云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溅落在青黛高举的染血腰牌上，刺目惊心！
“东家！”林青骇然，想要上前。
“别过来！”沈云昭厉声喝止，单手撑住冰冷的玄铁案几，身体因剧痛和力量的暴走而剧烈颤抖。她死死盯着那块染血的腰牌，父亲威严却慈爱的面容在眼前晃动。前世她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战死的噩耗传来！今生…难道还要重蹈覆辙？！不！绝不！
就在这时！
嗡——！
紧贴在她胸口的凤凰玉佩，仿佛感应到她此刻濒临崩溃的绝望心境和体内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暴力量，竟也剧烈地震动起来！但与之前萧绝操控时不同，这次玉佩的震动并非来自外力的引导，而是源自玉身深处某种被她的情绪和力量彻底激发的共鸣！
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磅礴、更加温润、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猛地从玉佩中汹涌而出！这股力量不再是单纯的压制，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引导之力，如同最熟悉她血脉的引路人，瞬间包裹住她体内那狂暴冲撞的冰火之力！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足以将她撕裂的狂暴力量，在这股源自玉佩的、带着守护意志的暖流引导下，竟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和运行路径，不再无序冲撞，而是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在她经脉中奔腾流转！冰蓝与赤金的光芒不再肆虐，反而在她周身形成一层稳定而内敛的光晕！皮肤下蔓延的赤红纹路迅速褪去，那股焚心蚀骨的灼痛感被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的暖意取代！
这变化只在电光火火之间！沈云昭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残留着血迹，但那双眼睛里的疯狂与绝望已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所取代！她清晰地感觉到，玉佩的力量，在这一刻，似乎与她体内的血脉之力达成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超越萧绝控制的…融合与共鸣！它不再仅仅是萧绝的“器物”，更像是…回应她守护之心的…伙伴？
“备马！”沈云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穿透了密室的死寂，“最快的马！现在！”
林青脸色剧变：“东家！您内伤未愈！落鹰峡距此三百余里！鬼哭涧更是绝险之地！那些伏兵绝非等闲！您孤身前去…”
“备马！”沈云昭厉声打断，眼神如刀，“再废话，军法从事！”
林青被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冰冷杀意震慑，深知此刻任何劝阻都无济于事。他一咬牙：“是！属下这就去！青黛，立刻去取东家的玄鳞甲和青锋剑！还有…把库房里那三支‘穿云火弩’也带上！”
暴雨如注。
漆黑的夜幕被连绵的雨幕撕扯得支离破碎。通往北境的官道在暴雨中泥泞不堪，几乎无法辨认。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生疼。
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撕裂雨幕，在泥泞中疯狂奔驰！马背上，沈云昭身披玄色轻甲（玄鳞甲），面纱早已被雨水和疾风吹落，露出一张苍白如纸却冷硬如铁的脸。雨水顺着她紧抿的唇角滑落，混合着未干的血迹。青锋剑斜挎在背，剑鞘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伏低身体，几乎与马背融为一体，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那是内伤与强行催动力量的后遗症。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鹰，穿透重重雨幕，死死盯着落鹰峡的方向。心口处的凤凰玉佩散发出恒定的温润暖意，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四肢百骸，不仅压制着伤势的恶化，更奇异地为她驱散着刺骨的寒意，维持着她高速奔驰下近乎透支的体力。
落鹰峡，鬼哭涧。
还未靠近，浓烈的血腥味已混杂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可以看到峡口处一片狼藉。折断的兵器、破碎的盔甲、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残肢断臂……散落在泥泞的山石之间。几辆运送军械的马车倾覆在路旁，车轮深陷泥潭，货物散落一地，被践踏得不成样子。死寂，除了哗哗的雨声，只有风吹过峡谷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沈云昭勒住马缰，黑马喷着粗重的白气，不安地刨着蹄子。她翻身下马，动作因伤痛而有些滞涩，但落地极稳。冰冷的目光扫过战场，心一点点沉入谷底。父亲亲卫的战力她很清楚，能将他们屠戮殆尽，逼得父亲退入绝地，绝非普通山匪！
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被血水浸透的泥泞，凑到鼻尖。除了浓重的血腥，还有一丝极其细微、被雨水冲淡的…甜腥气！是毒！弩箭上的毒！
目光锁定峡口深处那如同巨兽张口的黑暗裂谷——鬼哭涧！涧口狭窄，怪石嶙峋，仅容两三人并行。此刻，涧口外影影绰绰，至少有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黑巾的身影，手持强弓劲弩，牢牢封锁着入口！他们行动间悄无声息，配合默契，如同潜伏在雨夜中的毒蛇，绝非乌合之众！
沈云昭伏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她眼中冰冷的杀意。强行催动内力感知，胸腹间顿时传来刀绞般的剧痛！她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凤凰玉佩立刻涌出更强的暖流，稳住她翻腾的气血。
不能硬闯！涧口狭窄，强弓硬弩封锁，冲进去就是活靶子！父亲生死未卜，她不能死在这里！
目光扫视四周，最终落在鬼哭涧侧面一处极其陡峭、近乎垂直的崖壁上。那里怪石突兀，藤蔓稀疏，在暴雨中湿滑无比，是常人绝不可能攀爬的天堑。但…那是唯一可能绕过正面封锁、潜入涧内的路径！
没有犹豫！
沈云昭解下背上的青锋剑缚紧，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足尖在泥泞中一点，身影如同鬼魅般贴着崖壁阴影，悄无声息地向那陡峭绝壁掠去！玄鳞甲轻便贴身，在雨夜中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
崖壁冰冷湿滑，雨水不断冲刷，几乎没有着力点。沈云昭将内力灌注指尖，如同铁钩般深深抠进岩石缝隙，依靠着玉佩源源不断提供的暖流支撑着近乎枯竭的内力，一点一点向上攀爬。冰冷的雨水灌入衣领，伤口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好几次脚下打滑，碎石簌簌滚落，惊得她心脏骤停，死死贴在崖壁上，屏住呼吸听着下方的动静。幸而雨声掩盖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十指鲜血淋漓，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攀上了崖顶！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大的绝望笼罩！
鬼哭涧内，并非想象中的狭窄。这是一片葫芦形的死谷，三面皆是百丈绝壁，唯一的出口就是她刚刚绕过的涧口。谷底乱石嶙峋，一条浑浊的溪流因暴雨而变得汹涌。
而此刻，谷底的景象，让沈云昭目眦欲裂！
溪流旁一块稍显平坦的巨石上，她的父亲沈从山，背靠着一块山石，半跪在地！他身上的明光铠多处破损，左肩赫然插着一支乌黑的弩箭，箭杆已被折断，但箭头深陷骨肉，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正不断渗出黑血！他脸色灰败，嘴唇青紫，气息微弱，唯有右手还死死握着一把卷刃的长刀，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倒着七八名亲卫的尸体，死状惨烈。而巨石下方，黑压压围拢着至少二十名黑衣杀手！他们并未立刻上前结果沈从山的性命，而是如同戏耍猎物的狼群，一步步缩小着包围圈，手中的刀锋在闪电下闪烁着寒光。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手持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身狭长，带着诡异的弧度，刀柄处镶嵌着一颗幽绿的宝石，在雨夜中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沈大将军，何必负隅顽抗？”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这‘蚀骨散’的滋味不好受吧？乖乖交出北境布防图的密匣，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他手中的弯刀，有意无意地指向沈从山腰间一个特制的、被牢牢绑缚在铠甲内侧的玄铁小匣。
北境布防图？！沈云昭瞳孔骤缩！原来如此！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劫杀押运军械的边军大将，夺取关乎北境安危的绝密布防图！无论成功与否，只要沈从山死在落鹰峡，黑水城瘟疫未除，主帅再亡，军心必然崩溃！北狄便可长驱直入！好狠毒的连环计！这背后，绝对有北狄和朝中内鬼的影子！
沈从山艰难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双不屈而愤怒的眼睛：“宵小…之辈…休想…”他试图举起手中的刀，但剧毒侵蚀下，手臂颤抖得厉害。
“冥顽不灵！”为首黑衣人冷哼一声，眼中杀机毕露，手中那柄镶嵌绿宝石的弯刀高高举起，幽绿的光芒似乎更盛一分！“那就…去死吧！”刀锋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斩向沈从山的脖颈！
“父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决绝的尖啸撕裂雨幕，如同凤凰泣血！
崖顶的沈云昭，如同被彻底点燃的复仇之火，再不顾自身伤势与隐匿！她猛地拔出背后青锋剑，足下在湿滑的崖顶狠狠一蹬，碎石飞溅！整个人如同燃烧的陨星，挟着玉石俱焚的绝绝杀意，从十数丈高的崖顶，向着下方那挥刀斩落的黑衣人首领，合身扑下！
青锋剑在她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龙吟！剑身之上，冰蓝与赤金的光芒疯狂交织缠绕！心口处的凤凰玉佩仿佛感应到她以生命为祭爆发的守护意志，嗡鸣震颤，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暖流混合着某种古老而威严的意志，如同火山喷发般涌入她的手臂，灌注于青锋剑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黑衣人首领骇然抬头！
只见一道燃烧着冰焰与金芒的身影，如同天神降罚，撕裂重重雨幕，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直刺他头颅！那剑光之盛，竟让他手中弯刀的幽绿光芒瞬间黯淡！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噗嗤——！
青锋剑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黑衣人首领仓促回挡的弯刀，如同穿透一层薄纸！冰冷的剑锋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因惊骇而大张的口中，带着狂暴的冰火之力，瞬间贯穿后脑！
剑光炸裂！
冰蓝的寒霜与赤金的烈焰以剑锋为中心，如同怒放的地狱之花，轰然爆发！那黑衣人首领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头颅在狂暴的能量中瞬间爆成一团血雾！无头的尸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飞起，重重砸在溪边的乱石堆中！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谷底所有的黑衣杀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从天而降、雷霆万钧的一击！看着他们首领那无头的尸身！看着那柄插在碎石中、兀自嗡鸣震颤、缭绕着冰焰与金芒的青锋剑！
沈云昭的身影轻盈地落在沈从山身前，单膝跪地，一手撑地，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倾注了全部力量、由玉佩加持的惊天一剑，几乎抽空了她所有力气，内伤如同决堤般反噬，喉头腥甜不断上涌，被她强行咽下。玄鳞甲上沾满了泥泞和敌人的鲜血，雨水顺着她散乱的黑发流下，狼狈不堪。
但她抬起头，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扫过周围惊骇的黑衣杀手，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威严与杀意：
“谁想死，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