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抉择
阴影生物的咆哮震得石顶落灰簌簌而下,陆九溟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残卷在腰间发烫的嗡鸣,《洗冤鬼录》里\"阴物畏血\"的咒文在脑海里炸开——可方才喷血镇住影饲已耗光了他三成功力,此刻再看那团翻涌的墨色巨影,獠牙间滴落的腐臭黑液正腐蚀着地面青石板,他喉头泛起腥甜。
\"九溟!\"白小芩的声音带着破风的锐响。
他转头时正撞见少女反手抽出腰间青铜傩刀,额间半片碎裂的傩面还挂着血珠,却在触及刀柄的瞬间,余下半张完好的青面獠牙傩面突然泛起幽绿荧光。\"护好后面!\"她旋身跃起,傩刀划过的轨迹凝出半透明的灵力屏障,阴影生物的前爪拍在屏障上,竟溅起滋滋作响的青烟。
沈青竹的动作比白小芩慢半拍——她向来是最稳的那个。
陆九溟余光瞥见她咬破指尖,在掌心快速结印,然后猛地撒出一把暗褐色药粉。
药粉遇阴风炸开,混着淡淡艾草与朱砂的腥气,阴影生物的身形明显顿了顿,原本凝实的肢体像被扯开的棉絮,露出底下几缕泛着紫斑的腐肉。\"是我改良的镇阴散,能破它的影化!\"她扯下腰间药囊又要再撒,却被飞溅的黑液擦过胳膊,倒抽冷气的同时仍把药囊抛给了最近的铁面匠。
铁面匠的机械臂在此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半蹲着卡在两根石柱间,布满老茧的手正往机关缝隙里塞细小的铜钉:\"这破玩意儿锈了三百年!\"金属关节转动的咔嗒声里,他突然拽动一根铜链,某个隐藏的齿轮\"轰\"地咬合,\"成了!\"话音未落,墨十三的纸墙就\"刷\"地立了起来——那是二十张叠在一起的黄纸,被他以指为笔、血为墨画出的镇尸符撑着,阴影生物的尾巴抽上去,纸墙纹丝不动,却在接触处腾起阵阵焦烟。
\"看这边!\"柳如烟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陆九溟转头时正看见她咬破舌尖,在掌心画出一张人皮面具,往空中一抛。
三四个与他们身形相似的幻影瞬间散开,阴影生物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巨爪拍碎了两个幻影,却在触及第三个时突然发出尖叫——那幻影是柳如烟用自己的血画的,带着活人阳气。
崔婆婆始终没动。
她佝偻着背站在十二盏长明灯前,枯瘦的手指逐一抚过灯座上的刻痕。
当阴影生物被幻影引开的刹那,她突然抓起一盏灯,灯油泼在地面的同时,用金漆笔在油渍里画出个扭曲的符:\"陆小友!
它本体在灯影里!\"
陆九溟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阴影生物的脚下有团更浓的黑影,正随着长明灯的摇晃微微蠕动——那才是本体!
他咬破食指在钥匙上快速画符,残卷的力量如潮水般涌来,血玉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掌心发红。\"镇!\"他大喝一声,钥匙重重砸在那团黑影上。
阴影生物的咆哮声瞬间拔高,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震动。
陆九溟被反震力掀得撞在墙上,眼前发黑时听见白小芩的傩刀\"当啷\"落地——她的傩面彻底碎了,露出底下苍白的脸,额角的血正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沈青竹捂着胳膊冲过来,药粉撒了他满肩:\"先止血!\"铁面匠的机械臂已经修好,正\"咔咔\"地掰起倒在地上的石柱;墨十三的纸人扑棱着飞到他肩头,用小爪子轻轻碰他的耳垂;柳如烟的幻影消散了,她倚在墙角喘气,却还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崔婆婆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她扶着灯台直起腰,布满皱纹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那东西被镇住了。\"她指了指石台上的十二件圣物,每件都刻着歪扭的古篆,\"这些是阴行七十二门的镇门器,我年轻时在无常簿见过类似的纹路——每道符对应一门的命数。\"
铁面匠的机械臂突然发出\"叮\"的一声。
他直起腰,金属关节泛着冷光:\"机关修好了。\"话音未落,石台中央的青石板突然凹陷,露出个嵌在地下的青铜圆盘,盘上的纹路与锁诡渊阵图如出一辙。
陆九溟的钥匙在他掌心发烫,残卷的纹路顺着他的血管往上爬,在他手腕处凝出个淡青色的鬼面——那是《洗冤鬼录》的印记。
\"是开启封印的钥匙孔。\"崔婆婆凑过来看了眼圆盘中心的小孔,\"当年七十二门联合封印诡物,用的就是各门圣物与掌门精血。
你这钥匙......\"她眯起眼,\"血玉里的魂气,像极了无常簿初代楼主的气息。\"
陆九溟深吸一口气。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残卷在腰间灼烧的热度几乎要穿透衣物。
他看向白小芩,她正捡起破碎的傩面,指尖抚过断裂处,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沈青竹在给铁面匠的机械臂涂药,动作轻得像在哄孩子;墨十三的纸人飞到白小芩发间,替她别住一缕乱发;柳如烟已经站了起来,正用匕首修着指甲,却在他看过来时挑了挑眉。
\"我来。\"他握紧钥匙,钥匙上的血玉突然渗出一丝红雾,顺着他的指尖钻进圆盘小孔。
青铜圆盘开始转动,刻在上面的符文逐个亮起,从暗青到幽蓝,最后变成刺目的血红。
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震动,石顶的碎石不断落下,沈青竹赶紧拽着白小芩躲到石柱后,铁面匠用机械臂撑起一块石板,给众人搭了个临时掩体。
\"轰——\"
圆盘停住时,石台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冷风从缝隙里灌上来,带着腐叶与铁锈的气味,陆九溟的残卷突然剧烈震动,他甚至听见了某种古老的、类似歌谣的低语。
缝隙里伸出一只手——不,是无数只手,青灰色的、覆盖着鳞片的、缠着锁链的,在缝隙边缘抓挠,发出指甲刮金属的刺耳声响。
\"这是......\"白小芩的声音发颤,她攥住陆九溟的衣袖,掌心全是冷汗。
\"锁诡渊的入口。\"崔婆婆的声音突然很轻,\"当年七十二门把最凶的诡物封在这里,用七十二门的气运当锁链。
现在......\"她指了指还在震动的圆盘,\"锁链断了。\"
陆九溟弯腰捡起掉落的钥匙。
血玉已经凉了,可残卷还在他体内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往下走。
他看向缝隙深处,黑暗中似乎有双眼睛在看他,幽绿的,像狼,又像某种更古老的东西。
\"走。\"他说,声音比想象中更稳,\"必须下去。\"
白小芩第一个点头。
她把破碎的傩面收进怀里,抽出青铜傩刀别在腰间:\"我跟你一起。\"
沈青竹摸了摸药囊,把最后一包镇阴散塞给陆九溟:\"我垫后,有什么不对劲就撒这个。\"
墨十三的纸人飞到缝隙上方,扑棱着翅膀往下探了探,又飞回来停在他肩头,用小爪子扯他的衣领——是在说\"安全\"。
柳如烟已经戴上了新的画皮面具,这次是个面色冷峻的青年,她冲陆九溟勾了勾手指:\"我在前头探路,有影子的地方最适合我。\"
铁面匠的机械臂喷出一股白烟,他拍了拍陆九溟的肩:\"机关要是再出问题,我能撑三分钟。\"
崔婆婆把长明灯塞进陆九溟手里:\"灯灭了就回来,这是最后一盏能镇阴的灯。\"
陆九溟握紧长明灯。
灯光在冷风中摇晃,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缝隙边缘,像一群要往地狱里跳的鬼。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踏上缝隙边缘的石阶——石阶是石头凿的,坑坑洼洼,沾着不知是水还是血的湿滑液体。
身后传来脚步声。
白小芩的傩刀在身侧轻响,沈青竹的药囊沙沙作响,墨十三的纸人扑棱着翅膀,柳如烟的画皮面具在阴影里忽隐忽现,铁面匠的机械臂咔嗒咔嗒,崔婆婆的叹息被风卷散。
石阶越来越陡,灯光所能照到的范围越来越小。
陆九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同伴们的呼吸声,像面战鼓,敲打着即将到来的未知。
当他的脚尖触到第一片潮湿的苔藓时,深处突然传来一声笑——很低,很哑,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玻璃,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愉悦。
\"来了......\"
那声音混在冷风里,擦过陆九溟的耳尖。
他的残卷突然爆发出灼痛,在他心口烙下一个鬼面印记。
他回头,看见同伴们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白小芩的眼睛亮得惊人,沈青竹的手按在药囊上,墨十三的纸人竖起了颈后的纸毛,柳如烟的画皮面具裂开了道细纹,铁面匠的机械臂冒出了青烟,崔婆婆的长明灯芯突然爆出一朵蓝焰。
石阶在脚下延伸,十二盏长明灯的光早已被黑暗吞没。
陆九溟握紧钥匙,血玉在掌心泛着幽光,为众人照亮前路。
而在他们脚下更深的地方,\"锁诡渊\"四个古篆正渗出暗红的血,顺着石缝往下淌,像在画一张通往地狱的地图。
那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发出低沉的、像是沉睡千年后刚刚苏醒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