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吉飞认不认识高霖秋的字迹,或者知不知道高霖秋说话的语气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将消息传递给他就行。
此刻,客栈内的马吉飞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如何麟所猜测的那样,马吉飞在荠县的事情虽然没有公布,但是事情终究是做下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此刻这个既定的事实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把剑落下来。
而一把剑什么时候最具有威慑力呢,并不是真的斩杀敌人之时,而是在表露出能随时斩杀掉敌人之时。
所以高霖秋来到上虞,容不得马吉飞不乱想。
先前跟随马吉飞一起去何府的那名商人出现在马吉飞下榻的客栈,刚一见面,马吉飞就开始哀嚎,“重胤,坏事了,那高霖秋也来了上虞,当初在荠县之时,我误加入白莲教期间,此人就是我们的上线。”
“如今此人出现在上虞,我随时有危险啊!”
这名叫做重胤的男人并没有慌乱,似乎是受到此人的影响,马吉飞很快平静下来。
重姓可不多见,就算在后世这个姓氏都属于稀有姓氏。这重胤本是山西人,本也是晋商,山西晋商的名号在另一个时空如雷贯耳,在此世同样如此。
而要数这晋商的壮大发展,却也与山西独特的地理位置分不开。山西处于与北面敌人接壤的地方,山西大同府乃是朝廷最初设置的四大边镇之一,长期承担着京师右边屏障的功能。
而太原镇虽是后设,但是却是陈汉朝廷抵御北方敌人的第二道防线,山西周边还有宣府、固原两个重镇,可以说晋商的发展壮大与这些边关重镇分不开。
陈汉初期,因为边关急需军需,故朝廷征调商人运输军需,给的好处就盐引。盐引前面提到过,凭借着这些盐引,就能将食盐运送到其他区域销售。这为晋商的发展提供了契机。
加之山西矿产资源丰富,山西的煤矿资源大量外运,与此同时,山西手工业和加工制造业也初具规模,这又为晋商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
此时的京师甚至有传言说,京城富贾者,十之三四为晋人,可见此世晋人的豪富。
不过,这重胤虽然是晋商,但却是被排挤出去的晋商,曾一度沦落到给人做奴仆,而发掘此人的,正是马全安。
可以说马全安对重胤有再造之恩,给了他做人的尊严,也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此次马吉飞到上虞,马全安到底是不放心,于是将重胤交给了马吉飞。这重胤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又跟着马全安这么多年,自是更加稳重。
等到马吉飞镇定下来,重胤分析道:“我们来上虞的事情,目前只有全安公与何家知晓,就算是南平知府也不知道,那么这高霖秋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难不成这上虞县到处都是他白莲教的眼线?我看未必。”
“如果真是如此,全安公也不会放心将公公安排到这里。况且就算是上虞县有白莲教的眼线,知晓我们准确下榻的客栈和房间,却也不容易。”
说到这,重胤眼神一凝,“如果要论在上虞的势力,何家才是最有可能知道我们一举一动的。”
这时候,马吉飞已经有些听糊涂了,“为什么何家要将我们的事情告诉高霖秋呢?”
重胤有些无奈的看了马吉飞一眼,“这张纸条应该不是高霖秋送过来的,更有可能是何家假冒高霖秋的名义送过来的。也就是说,何家知道高霖秋同样来了上虞。”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重胤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或许是想坐收渔利!”
如果何家知道白莲教的高霖秋也来了上虞,那么就代表着何家与白莲教同样有牵连。或许今日在拜访何麟之时,那个老狐狸就猜到了马吉飞出现在上虞的目的,那就是将危机转换为机遇。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想要铲除白莲教的马吉飞与高霖秋就是一对死对头,偏生高霖秋又知道马吉飞曾加入过白莲教,何家似乎是想引起两方混战,然后坐收渔利。
又或者,何家是两头押注,想要利益最大化。
他重胤同样是商人,这些降低损失,争取利益最大化的手段,他不是没用过!
“这何家不简单啊!”重胤心里有些凝重。
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南平知府,高霖秋就算是到了上虞县,他也只能躲在暗处,不能在明面上插手上虞的事情。
此时天色有些晚了,马吉飞有心想说明天一早再去,但是看着重胤凝重的脸色,终究和重胤朝着南平府衙而去。
城东一间客栈的后院,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向着南平府衙而去。
也就是在马吉飞前去找南平知府之时,李逸一行人从城西入城了。古镇一事已经非常明朗,杀掉巡检何正的正是周俊,再把李逸留在古镇一来说不过去,二来郑炯实在是不想平白的得罪荠县代知县韦明,至于说是看中李逸的才华,觉得他日后必成朝中重臣,这些都是没有影的事情。
就算今后李逸真的成了朝中重臣,凭借今日的香火情,至少不至于为难他们,甚至还能在今后有所助益。
西城门口,李逸一眼就瞧见了王二,王二也看到了他,挥舞着手臂,似是有什么事情想说。
今日李逸跟随郑炯从古镇出发,至于上虞主簿李偲则留在古镇继续处理之后的事情。杀害朝廷官员这件事不仅需要上报府衙甚至布政使司衙门,同时也需要给何家一个交代,这些事就都交给李偲了。
郑炯坐在马车上,自然也看到王二朝着他们挥手,知道这是李逸的同伴,于是道:“你先回去吧,这件案子没有结案之前,可能你还不能离开上虞。明日来一趟府衙,报备一下你在上虞的住所,以便能随时找到你。”
这倒不是刻意为难李逸,要是为难在古镇之时就有很多机会,这确实是衙门的规定,如今到了上虞,郑炯也只好公事公办了。
李逸朝着郑炯拱拱手,“多谢大人,明日一早便到府衙报备。”
“嗯,去吧!”
李逸则脱离队伍,朝着王二而去。
“二郎,你来了就好了!”
王二哥几日不见,这一刚见面就说出“来了就好了”的话,看来出事了。当即,李逸拉着王二离开,边走边说,“二哥可是收到徐大哥的消息前来接我的?听二哥这语气颇为急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二也不藏着掖着,当即道:“自是收到了徐大哥的消息,如今徐大哥正在我们在上虞的住处,对了夏百户也还在。”
随后王二便将那日他们与李逸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李逸听,包括在路上遇到的劫匪,包括府衙的账目与送到荠县的账目对不上,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如今还停留在上虞。
“你是说府衙那边的数目上,粮食的量比现在还要多,而实际上府衙这边并没有要求这么多的兵器数量?”
“没错,夏百户猜测这其中应该是有人篡改了数字,而这批兵器,可能就是某个知悉荠县之事的人想借助官方的渠道拿下这部分兵器。不过夏百户说你们在荠县之时就怀疑府衙有人想通过官方渠道截获这批兵器?”
在荠县之时,他们确实怀疑过,毕竟这数目太巧合了,可是如今结合半路上遇到的劫匪,这件事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些劫匪是什么人?他们是如何得知船队的动向的,事后那些劫匪的尸体又是被谁移走的,移走这些尸体的原因是否是因为能够从这些尸体上找到某些线索?那么这个想要隐藏起来的线索又是什么?
这上虞县的事情,比荠县还多。
说话间他们就回到了在上虞的那处院子,也幸好夏嫣然有先见之明,租下了这座院子。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但是院子里却有灯火点点,颇有些家的感觉。就像是外出的丈夫归来,发现家里有人为自己留着一盏灯,这种感觉很温馨。
李逸不由得想起了在另一个时空之时,那是刚毕业不久,有一回陪客户喝酒,吃喝完客户被人接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喝酒的地方距离住的地方还挺远,十七八公里,他正准备打车,却发现手机没电了,身上也没有带现金。
怎么办呢?找别人借,可是陌生人怎么会借给自己呢?找朋友,手机又没电了。那天晚上也如今晚一样,冷,他不想再去打扰别人,也不想找路边的商店充个电之类的,他想走回家。
十七八公里呢,走了三个多小时,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打开门,家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的灯光照进来。
缓缓地关上门,他突然觉得有些想哭,靠着墙壁缓缓的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着这个黑漆漆的家,一时之间心里涌现出无限的惆怅。
如今在此间,看着眼前晃动的灯火,李逸觉得真的很温暖。他突然觉得,来到此世或许不是坏事,在另一个时空所欠缺的,能在此世补上。
院子里,徐大哥正在擦拭着自己的长枪,这杆枪长期被布条包裹着,这却是李逸第一次见到徐大哥将这杆枪拿出来擦拭。
“徐大哥!”
徐肆一抬头,正好瞧见了王二和李逸回来。连忙将手里的长枪放一边,站起,道:“回来了?”
“回来了!”
很简单的对话,但是真的有家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另一个时空没有在同辈身上体会过,更多的是在父母身上感受到的。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夏嫣然也从房间里出来,还是那副清冷却又充满英气的脸。
“夏百户!”
“嗯!”
没有多言,这声嗯已经代表着夏嫣然的喜悦了。论起动脑子的事情,还是李逸擅长一些,他过来了事情或许就不一样了。
当晚,留在上虞县的四人便就这简单的餐食,喝光了一壶。荠县距离上虞虽然不远,但是在他乡重逢,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更何况,李逸、王二还有徐肆还是从长吉县来的。
夜晚的阴云越聚越多,北风也是越发的呼啸,外面的寒风却挡不住屋内的热情。
此时在南平府衙后宅,南平知府、马吉飞、重胤三人也在喝酒。
南平知府体型富态,相比较重胤更像是一个商人,不管是对谁都是一脸笑容。而他身为南平知府,正四品的官员竟然主动向马吉飞敬酒。
想他一个正四品,向前再跨一步就是上三品的官员,此时竟然向一个税监敬酒。人人都说为官者应该八面琳珑,此时这南平知府就是八面玲珑。
“来,马公公,饮满此杯。”说着和马吉飞碰杯,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马公公既来了南平府,那就把这当家,今后有什么事情钟某能帮的一定帮。”
面对着这位一府实权官员,马吉飞也不敢拿大,这位钟知府能够这样对他,实际上还是看在他干爹的面子上,这点他还是清楚的。
“多谢钟知府,今后还要多多仰仗钟知府才是。”说着主动压低杯沿,向着钟知府回敬了一杯。
一场酒喝下来主宾尽欢,酒桌上说着各种不要钱的恭维话。酒过三巡,马吉飞主动说起了他这次来南平的任务,当然说法比较委婉。
“如今莹川白莲教肆虐,不过想来白莲教也没有多少气候了。咱们南平府虽然地处偏远,暂时没有白莲教肆虐,但是也不可不防啊。前些时日干爹来信说我今后虽然监督南平矿税,但是也需要配合钟知府防备白莲教对南平府的渗透。”
“不知道干爹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听说我们南平府也有出现了匪患,干爹对南平府的事情也是十分关心的。”
南平知府钟晟立马坐直身体,“莹川剿匪事宜多仰赖全安公,不知道全安公对南平有什么指示?”
马吉飞拿出一个锦囊,“这是干爹随信寄过来的,说这是给钟知府的。”
钟晟双手接过锦囊,当着马吉飞和重胤的面打开锦囊,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
既然是纸条,那么内容肯定不多,不多时,钟晟就看完了。将锦囊放下后,钟晟一脸郑重,对着马吉飞拱手道:“既是全安公的吩咐,钟某自当奉命,但凡在这南平有什么用的上的钟某的,一定不要客气。”
酒桌上三人又是一番推杯换盏。
其实锦囊中的内容马吉飞已经看过了,纸条上的内容却是没有多少,而且看的马吉飞有些云里雾里。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志怪故事,说以前有一个书生养了一只狐狸,书生去赶考,遇到大雪封山,就准备在一个雪窝子和自家的狐狸在这里过一夜。可是第二天早上,书生收拾东西起来,继续去赶考,而身边却没有狐狸的身影。
这个故事马吉飞不懂,但是看这位钟知府的样子,他应该是懂了的。
如此一来,在南平府做事情就能放开手脚了。
至于高霖秋,从这一刻开始,那就是自己戴罪立功、升官发财的阶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