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殿外传来一声极不合时宜的鸟鸣。
清脆却凄厉,划破殿中喜乐,似有一丝血腥味随风而入。
众人一怔,正疑惑间,一名身披玄色裘袍的禁军校尉快步踏入,单膝跪地,正色禀报,“启禀陛下,御马监方才巡夜,城东门外有异动,疑似有人私自传递军情,属下已命人拦截。”
他低着头,神情恭谨,语速却不容忽视地快了一分。
这一句传递军情,像一粒火星,落在干燥的席面。
裴齐光手中酒盏未动,眉目沉静如水。
沈朝盈眉头一动,余光扫过席下,不动声色。
这时,惇王放下酒杯,起身一步踏出席前,拱手一礼,沉声道:“陛下。”
声音如洪钟乍响。
“臣闻,近来天象频异,朝局震荡,坊间更有传言,称后宫之中藏有妖妃惑主,蛊乱朝纲,致边关多事,京中人心惶惶。”
他说到“妖妃”二字时,目光扫过沈朝盈所在,语气沉稳却咄咄逼人。
众人神色一凛,席中有动静传来,轻微却无法忽视。
德妃手中酒杯微颤,垂眸掩住眼底异色。
“若真有妖妃惑主,臣身为宗亲,绝不坐视不理。”
惇王转身,目光如刀,字字沉响,“今夜之除夕,臣斗胆请陛下彻查内宫,诛奸佞,清君侧,以正乾纲,以慰祖宗之灵!”
他这番话一出口,殿中气氛瞬间一变。
本来还在随意交谈的几位宗亲猛然坐直,一旁几名老臣互换眼神,眉宇间掠过凝重与警惕。
裴齐光面无波澜,手指缓缓摩挲着酒盏边沿,未出声。
沈朝盈微微偏头,眸光冷静地落在惇王脸上。
她知道,这句“清君侧”,是借着她的由头,向裴齐光宣战。
惇王话音未落,又有一人出列,是一名文臣,年近五旬,原是中立派系,素来以持重着称。
他行至殿前,深深一拜,语气带着隐隐的悲恸与愤怒:“陛下!近月来边关风雪未止,而牧原王竟调兵南下,沿路百姓受惊,难道不是因为有人通敌引狼入室?!”
“传闻虽未必尽信,但臣等心忧国本,恳请陛下明察,莫使忠良寒心!”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议论纷纷,有人附和,有人沉默。
惇王不紧不慢地转身,再次拱手,“陛下,如今牧原动兵,若查证属实与宫中妖妃有所勾连,那便不是后宫之事,而是国祚之危。”
“臣愿请兵权,查此逆谋。”
这句话,如一把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
朝堂之上,谁不知惇王早年曾率兵北征,一旦兵权在握……
沈朝盈指尖在锦帛下慢慢收紧,眼底锋芒微动。
而此时裴齐光,终于缓缓抬眸。
他看着惇王,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声音不轻不重:“朕记得王弟上次请兵权,是五年前罢?彼时你说,若再请兵,便是护国,今夜,却说是清宫?”
他语调轻快,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寒意,“莫非,你既是王侯,也自以为是天命了?”
话锋一转,全殿压下更深的寂静。
惇王目光不动,毫不避让地直视他,唇边仍挂着一点敬意未褪的笑,像一场多年兄弟情的讽刺残响。
殿外忽然传来铁靴声响,越来越近。
沈朝盈坐得笔直,余光掠过顺王的茶杯,注意到他悄无声息地将手收回袖中。
殿外的铁靴声越来越密集,最初还只是两三声,转瞬便如雷阵穿云,从四方廊道汇聚而来。
裴齐光缓缓起身,尚未说话,殿门便猛地被推开。
“陛下!”
为首的一名内禁军统领快步奔入,扑倒在地,面色惊恐,“宫门已被外军封锁,号称奉旨行事,调令乃是惇王殿下密令调兵,现下东西二门皆已失守,禁军前营……哗变!”
话音未落,一名贴身侍卫已拔剑挡在裴齐光前方,寒光一闪,防备至极。
整个紫宸殿瞬间陷入死寂。
下一息,惇王缓步出列,站在御阶下,身形笔挺,眉眼中不再有任何伪饰的敬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近宗庙血脉式的正统傲然。
“陛下,臣奉天承运,诛妖妃,清君侧!”
他猛然掀开玄袍下摆,亮出一面通体黑金的虎符。
“此为牧原王联军调令,今夜宫禁暂归惇王殿下接管。”一名中年将领高声禀报,身后紧跟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外军甲士,踏步进殿,气势森严。
“大胆!”杨全一声怒喝,拔剑挡在陛下御座前,“你们这是以下犯上,是造反!”
“造反?”惇王微微一笑,转身对众臣环视一圈。
“诸位,牧原王兵临城下,妖妃祸乱朝纲,边关风雪,百姓哀嚎,皇兄沉迷美色,昏庸不醒,宫门尽开,你我身为朝臣,眼见社稷崩毁,岂能坐视不理?”
“臣等愿随殿下肃清内乱,清君侧,救国本!”
数名早已归顺惇王的文武重臣纷纷起身呼应,跟着出列附议。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偌大的紫宸殿中交汇回响。
裴齐光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沈朝盈稳坐贵妃之位,端起面前的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手指落在袖中金簪上,微不可察地扣动三声。
正是召唤暗卫的讯号。
她将茶盏轻轻搁下,站起身,裙裾绵长流转,声音清澈如雪,“陛下,臣妾愿意立即接受搜宫,验毒,对质,审问。可若这所谓的清君侧,不过是借‘妖妃’为名,夺兵权篡大位……”
她扫了一眼惇王与德妃,语气清晰清冷,响彻殿内:“那臣妾今日,也要亲眼看着,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这声音像是一道利箭,将所有粉饰太平的帷幕撕得粉碎。
而裴齐光,在此刻终于迈步下阶,步履稳如磐石。
他走到惇王面前,停下,语声极低,却震人心魂:“你是说你为了诛妃,甘引外敌破我天崇宫禁?你以‘清君侧’为名,却投诚牧原王,为了你那心中谋逆的妄想,要毁我祖宗列代之基?”
“裴齐昇,你当真不悔?”
惇王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意在灯火中割裂成冰冷的光,“我所守之人,便是我的天下。”
裴齐光点头,向后一挥手,“顺王。”
顺王早已悄无声息立起,脱下那件沉重的旧袍,露出内衬紧身战衣,腰间佩剑。
他望向惇王,眼神冷冽如霜:“惇王既然要清君侧,那臣也该先请自明清白。”
话音一落,紫宸殿内灯影晃动,数道黑影自檐下、梁间、暗柱后齐齐跃出,皆是暗卫,黑衣蒙面,直扑入殿。
短兵相接,杀机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