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赶来得快，匆匆替王美人诊脉，见她无外伤，只是受了些惊吓着了凉，便开了驱寒安神的汤药，又嘱咐好生休息，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彻底落下，远处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已然传来。
裴齐光身着深玄蟒袍，眉头紧锁，从远处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数名内侍。
他一进御花园，目光便如利刃般一扫，最后定在沈朝盈身上，眼神瞬间一收。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裙摆微湿，眼尾还留着一丝惊魂未定。
“怎么回事？”他声音不高，却一出口便压住了四下所有议论。
“陛下。”沈朝盈行了个礼，语气清清冷冷，“臣妾差一点被二公主撞下水。”
此话一出，满园皆惊。
众人纷纷抬头看她，像是没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演了。
连王美人也愣了一下，随后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不迭插话：“对对对！是她！若不是漱玉反应快，那一头下去的就是珩婕妤了！”
二公主站在明妃身后，小脸涨得通红，眼圈发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珩婕妤。”明妃的脸也变了些色，语气艰难，“孩子年纪还小，不懂事，怎能就认定她是故意的？”
“臣妾可没说她是故意的。”沈朝盈淡声回道，“臣妾只是说，她撞了过来，差点将臣妾撞下水，事实如此，旁人都看见了。”
她站得笔直，眸光沉定，丝毫没有以往笑意盈盈的模样。
明妃张了张嘴，一时竟接不上话。
陆昭仪却笑了，步步上前，眼底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怜悯，“二公主自幼失恃，性子又是最敏感的，听说今日是她头一次主动同珩婕妤亲近，说是想讨个喜欢，若真是失手之过，咱们做大人的倒不该咄咄相逼。”
“更何况，撞上的明明是王美人。”她语调柔婉，语气却分明替人开脱，“珩婕妤身手灵巧，避开了，王美人却躲不及……这算不算也有些巧合？”
沈朝盈望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却不带一丝笑意。
“陆昭仪的意思是，臣妾该为自己避开了撞击而感到不安，还是该先谢一声撞错了人？”
她话一出，众人面色皆变。
裴齐光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听到这一句，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暗色，他目光掠过沈朝盈微微湿了的裙摆，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后怕不已。
她怀着的，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她落水……
那一瞬间，裴齐光的眉心拧得死紧，眸色沉到几近漆黑。
他眼神陡然转向站在明妃身后的二公主，声音冷得如冬日落霜，“华儿，你说，是你撞了珩婕妤？”
二公主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眼泪倏地掉下来，小小的肩膀发着抖，磕磕绊绊地说，“儿、儿臣不是……不是故意的，儿臣只是想拉珩娘娘去看枫叶……”
明妃的心在这一瞬悬到了嗓子眼。她面上镇定如常，轻声道：“陛下，她还小，未懂事理，方才不过是失手之过，您莫要怪罪太重。”
可她这话一出口，心头却冷了一寸。
陆昭仪。
她忽然意识到，这件事里，那位素来温柔恭顺的昭仪才是那根冷冰冰的针。
她想要沈朝盈出事。
但她不愿自己沾手，所以她挑了一个不会被追责的棋子，也就是二公主。
说起来还是她明妃先开的这个头，她自己的手轻轻拨了一下，让陆昭仪去出点招。
但她没想到陆昭仪算计了她的二公主去动手？
她倒不是心疼二公主这个小女孩，甚至都算不上真正喜欢这个养在身边的公主。
她只是怕一旦这件事真定了二公主的罪名，她也逃不开一句教养不当。
而这场混乱之中，瑶古娜坐得极稳。
她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沉墨色的宫装，鬓边只插了一枚折枝金钗，不争不显，连一杯茶也喝得优雅。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参与那一瞬的声势波澜，像是这所有的喧闹都与她无关。
可她唇边那一点极轻的弧度，彰显着她的满意。
她看着皇帝动怒，看着明妃面色苍白，看着二公主浑身发抖。
这一切，太好看了。
有时候，她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轻轻松开绳结，看着别人为了争一口气，保一个人，自乱阵脚，这宫里自然就会碎出裂缝来。
而她，就从这些缝里往上爬。
慢慢爬。稳稳爬。
直到，谁也不敢把她当棋子。
裴齐光眉头压着不散的怒意，沉默片刻，缓声开口：“二公主顽劣，明妃教导有失，回宫抄《内训》三十遍，日抄日诵，二公主禁足三日，不得外出。”
明妃一口气几乎没喘顺。
这看着罚得不重，也就是抄抄书禁禁足，但是暗示的份量却不轻啊。
他信了沈朝盈。
“臣妾领命。”她低头行礼，声音微颤。
裴齐光眼角余光一扫，杨全已悄然靠近，他不动声色地低声吩咐，“去查，是谁怂恿了二公主。”
杨全低头应声，眼神一凛，悄然退至一旁。
裴齐光站直身，环视众人，语气清冷，“今日赏枫，既出了岔子，便不必再续了，都散了吧。”
众妃纷纷起身告退，礼数周全，却难掩仓皇。
他目光转向皇后，眉头略舒，语调温和几分，“皇后病体未愈，回凤仪宫歇息吧，朕让杨全送你。”
皇后轻轻颔首，道：“臣妾听陛下的。”
待众人逐渐退尽，花园中只剩池水轻漾，红叶铺地。
沈朝盈一直未言语，脸色静如止水，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揪着袖角褶子。
裴齐光低头看她，语气缓下来些，有些无奈又心疼，“走吧，朕陪你回曜华宫。”
裴齐光微微偏过头，动作极轻地将她的外袍拉紧了一点，手掌落在她背后，护着她慢慢走回红枫尽头。
回曜华宫的路上，沈朝盈靠近些，压低声音嘀咕，“她今天是真的想把我撞下去，五岁就这么心狠，以后还了得？”
她语速快了点，尾音微颤，显然是真气到了。
裴齐光偏头看她，眼神柔和了些，温声哄道，“嗯，是朕没教好，委屈初初了。只是今日的事定然有人在背后推动，朕会查明。”
沈朝盈没说话，但嘴角轻轻一撇，像是嘴硬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