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人彻底没了气息，沈朝盈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吩咐已经惊惧交加的芙蕖。
“宋更衣染了风寒又忧思过度，疾病缠身，不治身亡，待本宫离开，你就去禀告陛下吧。”顿了顿，“你是她的人，本宫本也不能留你，但是到底是为本宫做了事，之前答应保下你，你往后有什么想法？”
芙蕖连忙跪下行大礼，哭着叩首，“奴婢卑贱之身，宋更衣一死，奴婢难以保全自身，还望娘娘指一条明路，奴婢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沈朝盈颔首，“既然如此，本宫会留下你的性命，要用到你时，本宫会找你。”
交代完了事情，沈朝盈准备先离开这里，虽然她知道就算是她下的手杀了宋芩枝，裴齐光心里也是知情的，并且也不会怪她，但人言可畏，能不沾染还是不沾染比较好。
天不遂人愿，她走出去没多久，就有个人影从墙角出来，进了听风堂里面，不一会便传出一声尖叫。
裴齐光赶过来的时候，先看见院子里瑟瑟发抖的周嫔，他没管她，大步进了内殿，入目便是宋芩枝的尸体。
裴齐光看着她，脑海却如惊雷劈裂，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极致的，迟来的清明。
他眼中浮现出无数梦中的画面。
那个站在选秀殿中，衣袂飘然，宛若天成的她。那个被他宠上云端，护得滴水不漏的她。那个哭着喂他毒药时眼神清澈得几乎残忍的她。
有一层雾，悄悄散了。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自己。目光沉迷，执念疯长，一步步走向毁灭。而如今，他终是没有走那一步。
他缓缓闭了闭眼，像把一座沉坠多年的坟封进了泥土。
裴齐光静静走出殿外，身后是宋芩枝的尸体，血迹未干，冷风将气味一点点吹远。
可他眼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忽然觉得好笑。
他为宋芩枝铺过金阶玉席，许过盛宠无双，甚至梦中为她赴死，都甘之如饴。可此刻，当她真的死在他眼前时，他的心，却连一点悸动都没有。
他终于明白那不是爱，那是被安排好的“剧本”，是被塑造出来的执念，是一场荒唐的，早该清醒的梦。
暂时在行宫代理六宫的明妃也赶紧过来了，看见宋芩枝的尸体时脸色白了白，努力稳住心神，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裴齐光。
他正打算开口，宣布宋芩枝暴病而亡，周嫔却扑了过来跪在他脚边。
“陛下，是珩嫔，珩嫔来了一趟之后宋……宋更衣就殁了！”周嫔深觉自己抓住了沈朝盈的大把柄，激动坏了。
裴齐光眼神淡淡扫过她，明妃掩唇惊呼。
“陛下，这……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要叫珩嫔妹妹过来问问吗？”
周嫔不信这次不能给沈朝盈一点教训，就算不能让她一命偿一命，帝王的疑心也总能让她失宠吧？
明妃就更确定了，毕竟她早就看明白了陛下心里爱的是宋芩枝，如今珩嫔竟然……怕是要遭殃了。
谁知裴齐光目光落在明妃脸上，语气平静，“宋更衣暴病而亡，与他人无关，宋更衣身后事，明妃安排便是。”
裴齐光就这样离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明妃和周嫔。
明妃一直到安排完所有事回去脑子里都是混乱的，难道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吗，陛下对珩嫔才是真的宠爱？
为了护着珩嫔，哪怕知道她杀了宋更衣，也还要替她隐瞒的程度？
明妃顿时觉得珩嫔的存在非常棘手。
原本觉得她不过是一个陛下一时兴起的宠妃，没有子嗣没有家世，甚至还可能是个挡箭牌，她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
可若是陛下对她的心思已经到了那样纵容的地步……
裴齐光弃了轿辇，一路疾行走向望舒阁。
他此刻是迫不及待的，很想快点，很想立刻见到沈朝盈。
想要告诉她，他挣脱开了梦中的命运和结局。
想要告诉她，他并没有爱过宋芩枝。
想要告诉她，他心里……
可是刚走到望舒阁门口，并没有见到她明媚耀眼的笑颜，只见神色匆匆的喜珠。
“你要去做什么？”
喜珠一见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过来蹲身行礼，“陛下，娘娘从听风堂回来便发起了高热，连念珠都束手无策，奴婢正要去请太医。”
裴齐光脚步一顿，又立刻加快脚步进殿，且不忘了回头吩咐杨全，“你去，让田院首来。”
杨全跟着陛下二十载，哪能不知道陛下的心思，这珩嫔娘娘是真入了陛下的眼的，都不用陛下吩咐就赶紧跑去找田院首了。
裴齐光一进殿，眼神就落在了已经烧得面色潮红的沈朝盈身上。
裴齐光知道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从第一次侍寝开始到现在，除了几次演戏以外，几乎没怎么见她哭过，她总是笑着的。
她似乎总是那样坚定无畏，又乐观豁达，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忧心害怕，让他都差点忘了她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让他都差点忘了，她大概是生平第一次杀人，不像他早已满手鲜血，龙椅下堆满了森森白骨，她怎能不害怕？
他抚上她滚烫的小脸，上面的湿润已经让人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泪水。
他听见了她迷迷糊糊的梦呓。
“妈妈……”
沈朝盈睁开眼，自己仿佛是躺在一张小小的床上，被褥柔软，鼻尖充斥着的是早已遗忘的，却又熟悉得像刻在骨血中的香气。
妈妈的香气。
她看见自己小小的手，肉嘟嘟的，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那个眉眼温柔的女人轻轻摇晃着她的手，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水一般。
“初初，妈妈的宝贝初初，怎么这么好看。”
她很想开口说话，自从幼时父母双亡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为了能好好地，坚定地长大，她甚至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起父母，可是此时妈妈就在面前，她有多想开口再叫她一声。
出口却是婴儿的咿咿呀呀。
听到她的婴啼，妈妈的笑意更盛，“我们初初呀，是妈妈最最珍贵的宝贝，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突然耳边的声音变得纷乱，她似乎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她什么时候能醒”，也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唤她“娘娘”，听着听着，妈妈的身形就开始透明。
她着急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妈妈，却抓不住那逐渐消散的虚影。
“就算妈妈以后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长大，做最快乐，最幸福的姑娘。”
“妈妈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要忘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