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念珠看着这几日心神不宁的沈朝盈很是忧心,照例为她搭脉。
念珠细细感受了两息,愣住了,“娘娘似乎有微弱的喜脉,只是时日尚浅。”
沈朝盈怔了一瞬,指尖下意识地覆向小腹。
她没有立刻说话,连呼吸都静了几分,只是轻轻皱起了眉,像是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她不是没想过怀孕的事,但一直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不愿太早走进那个被众人盯着的漩涡,更何况,在这深宫里,孩子于妃嫔而言意味着太多。
再者,孩子也不应该拿来做争宠的工具,她若是想要孩子,那必须是父母感情的结晶。
可她心里清楚,那一夜之后她没喝避子汤,并不是疏忽。
是她故意的。
她看着窗外落下的秋叶,微风吹过,指尖缓缓握紧了几分。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
可此刻却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反而是一种安静的喜悦从心底慢慢升上来,带着一点轻微的忐忑,却真真切切地,是欣喜。
她不是为争宠,不是为自保。
只是因为,那个坐在高位的人,已经不是最初那个疏远的影子。
她抬起头笑了笑,“念珠,我想,是该来了。”
沈朝盈刚让念珠退下,正靠在窗边想着,门口就响起一声通传,“陛下驾到。”
她轻咳一声,立刻稳住情绪,等人一进来,就笑着站起身来,眼睛亮亮地望着他。
“陛下不是忙得很吗,怎么突然来看我?”
裴齐光一进来就察觉她神色不太一样,眉眼里藏着点什么,像是憋着一肚子话却不肯马上说。
“你笑得不太对劲,”他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说吧,今儿又做了什么事等朕收场?”
沈朝盈扑哧一笑,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我可能,有了。”
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话尾还带着点笑意,却像一根羽毛扫过他心头。
裴齐光怔住,整个人像被阳光晃了一下,半晌没动。
“你说什么?”他声音低下去,竟有点不敢确定。
沈朝盈点点头,又有些害羞地躲开他的目光,“念珠刚才把脉,说脉象还浅,但应该是喜脉。”
他忽然就笑了,是那种藏不住的,从眼底一路漫到嘴角的笑意。
他从不是没得过子嗣,后宫也有人替他生过孩子,可只有这一次,心口像真的被撞了一下。
他伸手抱住她,语气低低的,藏着一点像孩子般的小心思,“你不是一直在喝避子汤么?”
沈朝盈咬了咬唇,声音软软的,“上次之后……就没喝了。”
他一下愣住,随即抱得更紧了些,连呼吸都重了两分,仿佛要把这句话一字一句刻进心里。
原来不是意外。
是她故意的。
是她愿意的。
他低头贴近她耳侧,语气里藏着一点真的激动得克制不住的得意,“初初,你心里有朕,是不是?”
沈朝盈没回答,只是埋头进他怀里,只剩他一脸满足地收紧手臂。
裴齐光抱着她没松手,像抱着什么天大的宝贝,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念珠,眼神郑重得仿佛马上要打仗。
“她现在要注意什么?吃什么不能吃?能不能走路?需不需要换住处?房里是不是太冷了?你快说,别漏了什么要紧的。”
念珠本来沉稳的性子也被他这股热乎劲儿冲得有点发愣,只能一条一条认真回话,“得少食寒凉,不能熬夜,也不宜惊扰情绪,三个月前胎还不稳,得静养。”
“记下了。”他立刻点头,眼里全是光,“你把该忌讳的,该吃的,该避讳的都写一份给朕,今晚就送去御书房。”
“陛下,奴婢会随侍娘娘安排,不必您亲自……”
“不行。”裴齐光板着脸,很认真地说,“朕要亲自盯。”
念珠抿唇,退下时还忍不住笑了一下。
沈朝盈坐在榻上,看他一副要把整个后宫改建成产房的架势,终于忍不住轻轻扯了他一下袖子。
“陛下。”她语气温柔,又有点调笑,“我才刚刚有喜,脉象都不稳,你就急着恨不得昭告天下了?”
裴齐光一愣,顿时像被点了穴,语气都有些收不住的笑,“朕高兴,初初,真的很高兴。”
沈朝盈轻轻摇头,低声说,“等三个月吧,胎稳了再说。”
他这才慢慢冷静下来,但眼里的光还是没灭,连坐着都带着点晕乎乎的神气。
“那陛下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沈朝盈靠着他。
裴齐光几乎没思索,语气笃定,“都好。”
“若是皇子,朕亲自教他读书练兵,不许他走一点歪路,从小替他铺好每一步,若是公主……”他眼角带了点笑,“定然与你一样美貌可爱,那就把她当掌心宝,一点委屈都不许受。”
沈朝盈听着,忍不住笑了笑,却也轻轻摇了头。
“陛下把她当珍宝,但珍宝是要供着,护着的。”她望向窗外,语气忽然静了几分,“可女子若只活在被人宠着的世界里,终归是困在笼子里,你想她快乐,她却可能连反抗的本事都学不会。”
她看向他,眼神明亮得像初秋的星,“比起珍宝,我更希望她成为雌鹰,自己飞得高,也飞得远。”
裴齐光一时怔住,望着她好一会,眼底那点宠溺像水一样晕开。
那一刻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像头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子。
沈朝盈说得很轻,却字字如锋。
她没有丝毫犹豫,没有那种后宫女子常有的小心翼翼,她眼里的女儿,不是他宫中的娇宠,不是锦榻上的珍玩,而是能展翼,能搏风,能迎着风雪飞出去的鹰。
那句话像一柄钩子,从他心底什么地方一把拽住。
她不只是聪明漂亮的。
她是清醒的,是敢逆流的,是站在他面前却不怕被权力吞没的。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不是皇帝,那时他也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做了天子,他想让这个国家不再只有顺从温婉的女子。
可后来他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太多人对他俯首,太多声音甘愿屈服,他开始忘了自己曾渴望什么。
而现在,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说:“我希望我的女儿是鹰。”
那一瞬间,他几乎是被她点醒的。
他从前想要一个知书达理,聪明体面的皇后,是为了稳住前朝,打理六宫。
但他现在只想要眼前这个女子,哪怕站在风口浪尖,不低头,不退让,不靠他撑着也足够耀眼。
她若生女,他愿为她的鹰羽剪风遮雨。
她若生子,他亦教他识天识地,护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