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天台。
此前中午的食堂暴动愈演愈烈,最后愤怒的无脸学生们冲向了综合楼。
后来似乎是触发了作品中的某种机制,在一道闪过全校的耀眼白光后,学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学生会的异常彻底消失了,变成了完全正常的学生会,无脸学生们也恢复了平静,继续着正常的校园生活。
一切回到了读者们刚刚来到这里时的样子。
甚至环境变得更好了,没了学生会的影响,存活的读者们只要严格的遵守学生守则,平日注意言行,放弃怪谈,大概是能活到期末考试的时候的。
“现在如果忽视同学们的脸,就跟我们记忆中的学生时代没什么区别了。”
躺在椅子上的张雨辰感慨道。
没错,三人又翘了晚自习,来天台吹风。
这次依旧是谢溯提出的点子。
“现在是2021年12月31日晚八点整,离跨年还有四小时整。”
张雨辰的老年人报时器软件发出了准点报时。
没错,现在的时间回到了当时读者们刚刚穿越到这里的时间,跨年夜晚。
连今天的颁布临时规则的十号委员盐柱颁布的规则都是:“请在今夜12:00时说一句新年快乐。”
“委员们都少见的善良了起来啊。”谢溯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感慨道。
“不,因为不善良的都被老季投小纸片了。”张雨辰笑道。
季鲤没躺在椅子上,而是双手撑着栏杆,眺望远方。
陈晓刚刚去了楼下,拿着一盒卡片走到课桌吧台旁,打算分给众人。
陈晓因为今天的事情自己也帮了忙,肉眼可见的自信和开心了不少。
不过是强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就难说了。
用林语冰曾经和季鲤聊天的话说。
陈晓就是这样的一个讨好型人格。
会在别人面前伪装自己很好。
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了,在谢溯,林语冰,还有众多读者的帮助下,陈晓逐渐建立起了自我价值。
“这是语冰姐留下的元旦贺卡,她那天和我说如果她哪天走了,跨年夜的时候也请拿出来给她,还有大家,都写一写想说的话,留个纪念。”
陈晓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伤,将贺卡分给三人,然后自己又下楼,把贺卡送给其他读者去了。
好在没了风纪部成员,加上人机般的老师,晚自习期间随便走都没有关系。
季鲤翻开了自己随便抽的贺卡背面,那是一张背面画着白色高塔的贺卡。
贺卡拿在手里的质感很好,让季鲤有了写点什么的欲望。
季鲤拿着“鲤”一边写着,一边在思考这是不是林语冰留下的治疗陈晓的后手。
林语冰总是擅长在一些看似无意义的小事来润物细无声地影响并治疗着病人。
他都能利用无脸人形态做事情,林语冰没道理不会用,况且她还是心理学专家,应该更会暗示自己。
“好像要下雨了。”
写完贺卡的季鲤看了眼天空,已经看不到星星了,黑压压一片。
“嗡嗡。”
恰好手机传来震动,季鲤打开一看:
“小季鱼,我在楼下等你哦~”
陆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叫季鲤叫鱼了。
据说陆舒说这是只有季鲤在无脸人期间答应她的,只有她才能叫的称呼。
季鲤只能惯着她了。
季鲤和另外两人告别下楼,刚好又遇到上楼的陈晓。
黑暗的楼道里,陈晓愣一下,季鲤快拐到下一层时,她才鼓起勇气回头发问,这是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
“季鲤,外面真的是正常世界吗?”
“嗯,外面很美好,有车水马龙,有万家灯火。”
“我们还有未来。”
季鲤语气肯定。
“好,谢谢你。”
“不客气,谢溯还在上面等你。”
季鲤说完,遇到了守在楼梯口的陆舒。
陆舒正靠在走廊的红砖柱子上,帆布鞋尖抵着墙根,右脚前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地面,马尾辫发梢随着偏头张望的动作扫过雪白的肩胛骨。
见到了季鲤,她笑了笑,很自然地牵过季鲤的手,拉他跑向了黄太后的办公室:
“同学们写了元旦贺卡,让我一起送给黄老师。”
“最近期末考临近,黄老师辛苦了不少。”
“刚刚好慰问下老师。”
......
8:30,天台。
雨是从八点二十开始下的,一开始就如水库开闸般,雨点就那样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谢溯和张雨辰都回到了班上躲雨,陈晓不知道为什么又溜了上来。
少女站在天台的一角,撑着伞的右手被伞沿滴落的雨滴打湿,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怔怔的望着远处的城市。
雨水将校门口的街道浇铸成流动的玻璃,远处商业街的招牌在雨中中漂浮游弋,像一群发着光五颜六色的深海鱼群。
林语冰撑着纯黑色长柄伞,如季鲤猜测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少女背后,又不知默默看了少女多久。
陈晓回头,惊讶于林语冰的出现,脸色闪过一丝慌乱。
她不明白林语冰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
林语冰笑了笑,对视着陈晓的眼眸,开口道:
“当一个人被深深伤害过却没得到足够的安抚,她只能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会将不幸归咎于自己,不敢爱,不敢开放自己的内心,封闭着保护自己。”
“但这从来不是她的问题。”
“所以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的。”陈晓语气带上了些许慌乱。
就像是所有人都撑着伞在雨中走路,而只有自己知道手里的这把伞是烂的,当自己小心翼翼的隐藏时,突然有人指了出来,哪怕她是想和你分享她那把伞,你也会感到恐惧与难受。
“这不是你的错。”林语冰依然重复着这句话。
“我知道,语冰姐。”陈晓往后退了一步。
“不,这并不是你的错。”林语冰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我知道的,语冰姐,我真的没事的。”陈晓挤出了一个笑容,示意自己很好。
“不,你不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林语冰每说一句,就朝着陈晓迈进一步。
“我知道的,语冰姐,能别说了吗?”陈晓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哭腔,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扭曲为悲伤。
“这真的不是你错。”林语冰几乎贴到了陈晓身前。
“语冰姐,我求求你别说了。”
病人被医生逼到墙角,于是退无可退。
“这从来不是你的错,但代价却需要你来承担。”
医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病人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坚强,扔下了伞,掩面哭泣起来。
林语冰也放下了伞,走向陈晓。
暴雨冲刷着两把地上歪斜晃动的伞,雨滴与伞骨碰撞的脆响被雨声吞没。林语冰的指尖刚触到对方湿透的发梢,便摸着陈晓的头,把她拉进怀里,靠她在自己的肩膀上痛哭。
校服衬衫吸饱雨水紧贴脊背,林语冰感觉肩窝漫开温热的潮湿——分不清是泪水还是体温,陈晓颤抖的呼吸在雨幕里烫出一道缺口,后颈碎发被雨滴打湿成弯曲的黑线,锁骨处的雨滴随着抽噎一晃一晃。
两双鞋陷在水洼里,鞋带纠缠着,随水流打转。
雨夜中的寒风吹来,她们同时缩了缩肩膀,像两尾相濡以沫的鱼忽然惊醒。
暴雨仍在继续。
......
9:30,语文组教师办公室。
护眼的黄色灯光下,黄太后终于批完了学生的作业。
她靠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气,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桌面绿植后的学生送来的贺卡。
贺卡下面放着她带过的历届学生的照片,在最下面的,是她自己的毕业照。
上面有着七个模糊的人影。
她看着贺卡和照片,面色变得柔和,欣慰一笑。
......
10:00,综合楼六楼,黑阁。
装饰华丽贵气的办公室依然亮着明灯。
能够俯身整个校园的落地窗前,这位校园内的地下皇帝沉默的抽了根烟。
他从定制的酒柜里想拿一瓶酒出来,可却发现酒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想到了什么,自嘲一笑。
“算了,就当跨年请你喝好了。”
于是随手取了一瓶酒,靠在窗前轻轻摇晃。
黑檀木展柜的角落上,竖立着一张被玻璃罩保护的很好的毕业照。
上面是七张模糊的人脸。
“干杯。”
男人这样对着照片说道。
......
10:30
商爷结束了作为食堂保洁人员的工作。
他坐在洒水车上,脱下了白色质朴的工作服,露出了作为小混混时最爱穿的花色衬衫。
暴雨中,他抽着平时舍不得抽的烟,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远处升起一朵又一朵烟花。
是的,哪怕下雨,也阻挡不了人们放烟花的心。
......
11:00,综合楼一楼值班室
值班室内,那个平日紧锁的铁皮柜此刻正开着。
办公桌上除了那台被主人视若珍宝的Revox b710产自瑞士的卡带机,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上面是七个模糊的人影,有一个穿白裙的女孩似乎还被特意标了出来。
听着某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歌曲,保安前辈靠在新椅子上,神情愉悦地喝了口葡萄酒。
他举杯对着窗外看似没有的人影道:“你小子藏的酒味道是真不错啊。”
......
11::20,女寝宿舍楼217寝室
张雨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外面的暴雨声明明很助眠,但他就是有些睡不着。
“应该是饿的。”
“嗯。”
张雨辰这样想着。
他又想喝食堂三号窗口的胡辣汤了。
......
11:40,男寝宿舍楼313寝室
谢溯,邱俊泽和已经变成了无脸人的罗闻博围在宿舍阳台。
他们中间摆放着一个从商爷那砍价了半天买来的火树银花。
“谢溯,这样做真的不会引来宿管吗,成为纵火犯吗?邱俊泽拿着打火机,有些不确定地问着一旁的谢溯。”
“你懂什么,我们这叫在跨年夜宿舍阳台放飞理想的有志青年。”
“再说了,管他呢,等下罗班你记得从我朗诵开始录。”
罗闻博举着手机,笑着点头。
......
11:58,女寝宿舍楼二楼阳台
跨年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跨年方式。
季鲤睡不着,于是来到了宿舍楼的公共阳台,想听听雨声冥想。
他其实不喜欢把元旦当新年。
在家里老道的耳濡目染下,他总觉得春节才算传统的跨年。
元旦更像是人类锚定自我的仪式,用来对抗着漫长日子里的虚无。
“鱼,我的跨年贺卡呢?”季鲤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洁白修长的手。
季鲤面色平静,递出那张画着白塔的贺卡,修长的手臂接过卡,顺势轻搂住贺卡主人的脖子。
此时时间恰好来到十二点整。
众人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念出了那句: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