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上的积雪在晨光里泛着冷白，苏瑶的棉靴踩过未化的薄冰，咯吱声惊飞了枝桠间的麻雀。
她抬手拂去树干上凝结的霜花，树皮下那道浅浅的刻痕还在——十二岁那年，父亲握着她的手刻下“苏瑶”二字，刀锋划开树皮时说：“等你长大，这树会替我们记住。”
“小苏。”
沙哑的唤声从树后传来。
赵国强裹着藏青色呢子大衣，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整，眼尾的皱纹里凝着未散的倦意。
他手里攥着张折成方块的便签纸，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苏瑶转身时，喉间突然发紧。
这个总在后勤处笑骂年轻人毛躁的老处长，此刻肩背佝偻得像株被雪压弯的老树。“赵处长。”她刻意放轻了声音，“您说的老地方，是这棵树？”
“你父亲常在这里教你认军徽。”赵国强摸出烟盒，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收回手，“那年你刚上高中，他蹲在树底下，把帽徽擦得锃亮，说要让女儿看看真正的军人荣耀。”
晨雾漫过两人的鞋尖。
苏瑶盯着他掌心里的便签纸，那上面印着后勤处的抬头，边缘被反复折叠过，边角起了毛。“您凌晨打电话，是因为赵副处长？”
“德海走的那晚，我在他办公室门口站了半小时。”赵国强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他屋里亮着灯，我听见计算器响，还有撕纸的声音。
以前总觉得他是被我惯坏了，贪点小便宜，可上个月财务科交上来的物资损耗表......“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药品出库单上的批号对不上，我让人查了三个月前的运输记录——那批抗生素根本没进仓库。“
便签纸被塞进苏瑶掌心时带着体温。“这是他私人邮箱的密码。”赵国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几天收拾他遗物，发现电脑里存着境外网站的浏览记录。
我不是没想过上报，可......“他突然别过脸，望着老槐树斑驳的树皮，”他是我亲弟弟，我妈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要替她看顾小海。“
苏瑶捏着便签的手指发颤。
密码是“xiaohai1975”，赵德海的乳名加出生年份。
她想起昨夜在办公室看到的便条，“灰雀已死”四个字突然在脑海里炸响。“您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上周三，他说要去省城开物资调配会。”赵国强从大衣内袋摸出张车票，票根边缘沾着咖啡渍，“我托车站的老周查了，那趟车根本没在省城停。
他手机里有张照片，背景是边境的界碑。“
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苏瑶的睫毛结了层薄霜。
她望着赵国强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后勤处年会上，这个总板着脸的老处长醉得抱着暖气管唱《送战友》。
原来所有的迟钝都是装的，他早就在弟弟的蛛丝马迹里，一寸寸碾碎了亲情的幻想。
“我去办公室等霍主任。”苏瑶把便签收进内层口袋，“您......”
“该做的我都做了。”赵国强转身往办公楼走，背影在雪雾里渐渐模糊，“剩下的，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霍霆风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很足，苏瑶脱了大衣，指尖还带着凉意。
她把便签推到他面前时，他正在看孙副官发来的U盘恢复进度报告，钢笔尖在“苏建国死亡当日”几个字下划了道深痕。
“赵处长给的？”霍霆风扫了眼密码，立刻打开电脑登录邮箱。
收件箱里的邮件按时间倒序排列，最上面的标题刺得人眼睛生疼：“影盾系统升级款到账确认”“x月x日物资运输路线图”“灰雀已就位”。
苏瑶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凑近些，屏幕上的发件地址全是乱码组合的境外邮箱，最后一封邮件的主题是“计划启动”，正文只有一句话：“按原方案执行，确保灰雀无法开口。”落款是加粗的“黑鹰”。
“黑鹰组织。”霍霆风的指节抵着桌面，骨节发白，“三年前我们截获过他们的加密通讯，目标是渗透军方核心系统。”他点开附件，一张标注着“边境中转基地”的地图跳出来，坐标精确到米，旁边备注着“23日晚8点交接”。
手机在桌面震动时，苏瑶被吓了一跳。
屏幕上显示“林骁”两个字，来电铃声里混着引擎的轰鸣。
她按下接听键，林骁的声音带着风噪：“苏副处长，我刚截获一组异常信号，和上次的加密方式一样！”
“位置？”
“边境37号界碑附近，有小型雷达反射。”林骁的语速很快，“我申请带队侦察，可作战部说要等上级批文。
苏瑶，你帮我问问霍主任，这可能是引出黑鹰的机会！“
苏瑶抬头看霍霆风，他正盯着电脑上的地图沉思。“我试试。”她捂住话筒，“林骁截获新信号，目标在边境中转基地。”
霍霆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调出军区最近的任务安排表：“今天下午有批新型雷达要调试，作战部确实抽不出人手。”他接过手机，声音沉得像铅块，“林骁，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苏瑶的手机又弹出楚督察的微信：“来我办公室，有重要发现。”
楚督察的办公室飘着浓得化不开的茉莉茶香。
她把一沓银行流水拍在桌上，红笔圈出的“恒安科技”四个字被画了无数个圈。“赵德海的资金绕了七家空壳公司，最后全进了这家。”她推过一张照片，“法人代表陆远山，08年从军区通讯团退役，和霍主任是同期兵。”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见过霍霆风书桌上的旧合影，穿作训服的年轻军官们勾肩搭背，最中间那个笑出虎牙的，正是照片里的陆远山。“霍主任知道吗？”
“刚通知他。”楚督察摘下眼镜揉眉心，“半小时前他来过，站在这张照片前看了十分钟。”她突然压低声音，“小苏，你记不记得去年抗洪，陆远山的公司捐了二十台应急发电机？
当时霍主任还在表彰会上握过他的手。“
傍晚的风卷着雪粒拍在窗玻璃上。
苏瑶回到宿舍时，台灯还亮着——出门前她翻父亲的旧书找线索，《战争与和平》摊开在床头柜上。
她蹲下来整理散落在地的笔记本，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书脊夹层滑出来。
照片里是年轻的苏建国，穿着军装站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那是七岁的苏瑶。
背面的字迹是父亲的钢笔字，墨水因年代久远褪成浅灰：“灰雀只是一枚棋子，真正的风暴在幕后。”
苏瑶的指尖抚过“幕后”两个字，突然想起昨夜赵德海办公室的便条。
原来父亲早已知晓自己的处境，那些家书里“注意安全”的叮嘱，那些教她认军徽时说的“军人要守护真相”，都是在给她铺路。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霍霆风站在作战指挥中心的落地窗前，手里捏着楚督察给的照片。
陆远山在退役宴上拍他肩膀的样子还很清晰：“老霍，要是哪天我走偏了，你可得拽我回来。”
“孙副官。”他转身时，军大衣下摆扫过沙盘边缘，“帮我查陆远山最近三个月的行程，还有恒安科技的所有合作项目。”
“是。”孙副官立正时，肩章上的金星闪了闪，“需要联系边境雷达站吗？
林骁那边......“
“暂时按兵不动。”霍霆风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边境地图上，“有些鱼，得等它咬钩了再收网。”
雪夜里，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像谁在黑暗里无声地招手。
苏瑶把照片贴在胸口，父亲的字迹隔着毛衣贴着心脏，一下一下，敲出清晰的节奏——该走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