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又一碗的苦汁子灌进肚子里,后宫终于在凰贵妃暗无天日的威压下迎来了好消息。
莞贵人有孕了。
这些时日不论是被召去侍寝的妃嫔还是被叫去伺候笔墨的妃嫔,也不像从前一般骄矜,可能是因为内务府也没有从前对这类妃嫔优待的缘故。
她们亦是逐渐认命,不打算和凰贵妃比较了,但皇嗣总归与她们不同,皇上可以心里眼里没她们,但自己的孩子总是喜欢的吧。
虽然仍然看不上莞贵人,对她腹中的孩子倒是都愿意在皇上那儿提一嘴,也显得自己这个做庶母的慈爱。
一时间,后宫空前平和起来。
宜修也写了封折子呈递上去,皇帝心想还算是懂事,看在皇额娘的份上,也该给她留个贵妃的位置。
结果折子是来给有孕的莞贵人请封嫔位的。
……
……
皇帝恼羞成怒,一把将那折子掷了出去。
一只素白的玉手捡起了地上的折子,是安陵容,她将折子放回桌案上,说道:“什么事,就值得皇上发这样大的火?”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你自己看,是景仁宫的折子。”
安陵容便细细看了起来,看完笑着说道:“这也很好,宫中有了喜讯,皇上也是喜欢莞贵人的,给她这个恩典又何妨呢。”
皇帝默然不语,他倒不是非要压着莞贵人的位分,莞贵人有着和纯元仿佛的面容,之前失过一胎,如今又怀上了,一个嫔位他也舍得。
但他不准备现在给。
嫔位是一宫主位,晋位的礼仪流程中便会提及她去拜见皇后,皇后的名号也会记录在册子上,然后档案就封存起来留待后人查询。
所以皇帝打算等凰贵妃当了皇后,直接让莞贵人去拜见她就行了。
是的,皇帝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想要删掉一些史料。
比如乌拉那拉宜修曾经当过皇后这件事。
不过既然要删,那自然是能少删一点是一点,毕竟要删除的越多越容易出错。
这个皇帝有经验。
皇后不仅仅是皇帝的妻子,如果是皇帝是整个国家的父亲,那么皇后就是整个国家的母亲,也是正统的代表。
前朝的古板臣子支持“皇后”这个名头的可不少,这些时日天天都忙着参奏呢。
废立皇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不小心他和凰贵妃就得变成昏君妖后,皇帝对自己仅剩的名声珍惜着呢。
于是,他忽得来了一句:“要是朕当年登基时没有封皇后,只封了贵妃就好了,如今也不至于这样麻烦。”
安陵容:?
她们刚才不是在说给莞贵人封嫔的事的吗,怎么话题忽然跳到了这里。
但她也没在这疑惑上纠结很久,走到了皇帝身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你说。”
安陵容没有看向皇上,反而望着远方,缓缓说道:“臣妾还没有选秀的时候,天天在家中看着姨娘们欺辱母亲,都说妾室应当尊敬主母,可践行此道的萧姨娘在安家却是个另类的人,并因此遭受了排挤。”
皇帝皱着眉头,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安陵容转而看向皇帝,说道:“母亲没有儿子,只有臣妾一个女儿,臣妾那时候每天都在担心会不会有一天早上醒来母亲就被父亲休了,姨娘被父亲扶正了。臣妾不是不喜欢高位,只是不想成为从前自己厌恶的那种人。皇上对臣妾的心意,臣妾已经领受了,旁的不如就算了吧。心意本也不在位分上,臣妾不过是一县丞之女,走到现在,也已经知足了。”
皇帝又一次嫌弃起了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错把珍珠当鱼目,不知埋没了凰贵妃多少年不说,还在心中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刻痕,导致现在还要耽误事儿。
怪不得他总觉得凰贵妃对扳倒乌拉那拉宜修这件事并不怎么热衷呢。
原先他还想不明白,毕竟那可是后位,天下女子最高的位置。
但他也没有对此事多说什么,凰贵妃对生父生母总是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如果说她对安比槐孝顺是多年教育下不能挣脱的惯性,对林氏除了女儿对母亲天生的濡慕外,还混杂着怜惜与自责。
皇帝只是巧辩道:“乌拉那拉氏也是侧福晋扶正。”
就是你从前最厌恶的那种人——不过这半句话就不必说了,凰贵妃兰心蕙质,想必能明白的。
不明白也不怕,他和遭瘟的兄弟们都能在先帝面前辩驳个三百来回,难道还怕辩不过凰贵妃吗。
总能说服凰贵妃放弃那些无用的纷杂心思的,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不要,困在小时候做什么。
上去之后,你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还不是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
你就说你最得父母宠爱,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在所有孩子里面最疼爱你又能怎样。
反正皇帝是不能理解凰贵妃的想法的。
安陵容又一次……
这点评被乌拉那拉宜修知道了,也许皇帝都不用为难废后之事,因为她刚听到很有可能就嘎嘣一下被气死了。
做人怎么能刻薄成这样。
安陵容自忖她已经算是能扎心的人,可和皇帝此人相比,简直不如他万分之一。
她也不管皇帝,辩论不过就不辩论了,还省了浪费口舌。
面上还是和方才一样犹豫不定,含着一丝丝对乌拉那拉氏的怜悯,而后说道:“臣妾说不过皇上,皇上记挂着前朝,事务繁忙,臣妾替皇上去看看莞贵人,想来她也是收到了皇后娘娘替她请封的消息的,只怕会失望,臣妾带着沈常在去安慰安慰她。”
行礼后便转身离开。
安陵容想着,这件事还是让皇上自己搞定吧,三辞三让是必须的,否则自己的名声那可真是要烂透了。
她不喜欢那样,不想被骂,她也想要做一个纯白无瑕的人。
连尊称都重新出来了,看来是真不打算争这个后位了,皇帝想到,前朝也是态度暧昧。自己那些心腹大臣是最早知道他想改立新后的消息的,一个个都是大惊失色,不是称病就说不掺和天子家事,个个都躲了起来,只派出几个小辈来献殷勤。
那能顶什么用。
所有人都不赞同他这么做,皇帝越想这么做,他是天子,早晚有一天,他会向天下人证明,立凰贵妃为后是再正确不过的一件事。
忽然,皇帝灵光一闪,既然要删史料,抹去乌拉那拉宜修为后的记载,那何必还这么麻烦地搞废后这一套呢。
分明就是纯元逝去多年,后位也空置多年,自己不过是想要时隔多年再次立后而已嘛。
这就简单多了。
真可谓是计划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皇帝自恋般想到,预备着给所有人来个大惊喜,乐呵呵地说道:“苏培盛,准备新纸新墨,朕要写几首诗。”
拱立着凰贵妃的鸟雀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蘸了浓墨的笔尖便落在了白纸上头。
他是这样全心全意扑在自己巧妙绝伦的计划上,完全没注意到安陵容暗搓搓给莞贵人上眼药的行为。
不过,若是安陵容知道了,只怕也会笑得更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