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拖着李嬷嬷的腿,像拖一袋陈年老米般,穿过九曲回廊。
她鞋底的碎玉片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惊飞了檐角筑巢的燕子。
李嬷嬷杀猪般的哭嚎惊得沿途奴才们,纷纷缩到月洞门后,偷偷观望。
宁心苑正厅的鎏金香炉,飘出一阵阵的沉水香。
洛老夫人扶着紫檀扶手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她抬眼便见自家贴身嬷嬷,披头散发地被拖进来。
只见她鬓边银簪歪得几乎戳进腮帮,脸颊红肿,衣裳破烂,嘴角还挂着一道道血痕。
“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老夫人指尖叩响黄花梨桌案,指间的翡翠扳指,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柳青青松开手,李嬷嬷立刻瘫成烂泥。强自挣扎着,爬到老夫人跟前,扯着老夫人裙摆的手直抽抽。
而柳青青却挺直了腰背,屈指弹了弹袖间沾着的碎发,声线清亮如冰泉击石:“孙媳只是顺手,替老夫人教训一下,没规矩的狗奴才罢了。”
老夫人眉峰微挑,示意一旁的丫鬟拿茶盏。
丫鬟刚要动,柳青青却抢先一步,从袖中抖出一团皱巴巴的锦帕。
“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昨日后晌,这嬷嬷指使小丫头,往我院子里泼泔水。偏巧泼湿了我给老夫人绣的寿礼。”
锦帕展开,上面果然晕着暗黄污渍,边缘绣的佛手柑沾了脏,倒像团烂橘子。
柳青青心中却在冷笑:【哼!狗奴才,让你尝尝被人冤枉的滋味......】
李嬷嬷猛地抬头,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你、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自己!老奴没有......老奴冤枉啊......”
“啪!” 柳青青的耳光比她的话更快,她当然知道这老婆子是冤枉的,可今日,她就是要冤枉她!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道,直把李嬷嬷扇得侧过身去。
耳环勾破了耳垂,血珠滴在老夫人新换的湖蓝织毯上。
厅外侍候的小丫鬟们齐齐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出,甚至就连廊下铜铃都忘了响。
“血口喷人?你难道就没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喷你?怎么不去喷别人?”
柳青青俯身捏住那婆子的下巴,指尖掐进松弛的皮肉里。那阴恻恻的目光,看得李嬷嬷心里发毛。
老夫人忽然咳嗽一声,神情略显疲惫。她的目光转向垂手而立的丫鬟,说道:“把她拖下去吧,嚎的老身头疼。”
李嬷嬷的脸霎时涨成紫茄子,喉间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话:【老夫人这是怎么了?不是她想给柳青青点颜色看看吗?如今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老夫人竟然都不管不顾的吗?
她为什么不借题发挥?趁机整治一下这个一身铜臭的贱女人?原来,关键时候,老夫人也是靠不住的......】
这时,只见柳青青后退半步,福了福身,义正辞严地说道:“孙媳原不该在老夫人跟前动粗,只是想着......”
她忽然抬眼,睫毛下眸光似淬了冰,“若连老夫人院里的奴才,都能骑在主子头上作威作福。那这府里的规矩,怕是要倒过来写了。”
老夫人沉默良久,指尖摩挲着扶手上的雕花纹路。厅外忽然起了风,卷得湘妃竹帘沙沙作响。
终于,她抬手轻轻抚摸着拇指上的绿扳指,看向柳青青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青青,祖母是有事情,找你商议的。你就不要为了奴才的事情,再发脾气了。莫要气坏了身子。”
柳青青悠悠地叹了口气,才回道:“既然老夫人都这样说了,本郡主就不和一个下人计较了。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
湘妃竹帘的阴影,在老夫人脸上晃出细碎的纹路。
她忽而轻笑一声,满眼的慈爱,唤道:“我们青青到底是郡主身份,这气派自然非比寻常。来,青青,到祖母身边来坐。”
柳青青低眉顺眼地,走到老夫人身边的椅子那里,缓缓坐下了身子。
心中暗自腹诽:【这老太婆惯会绕弯子,以前有些大事小情的,她也总是少不了,要花些功夫做铺垫。
如今提到“商议”,怕是又有什么难解决的事情了吧?
她不会是想让我给她找牛氏,讨要她的银两吧?这事姑奶奶可管不了!或许让我帮她救回娇娇?这个忙也不想帮,怎么办?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听听她说什么吧......】
老夫人很自然地伸手,握住了柳青青的手。
声音都有些苦涩了:“青青,你是知道的,你的公爹在户部做文书,已经有些日子了。虽说清水衙门图个清贵,到底屈了他的才学。老身前日见着吏部侍郎家的太太,她倒提起......”
“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上月刚得了个盐运使的肥缺。”
柳青青截断话头,指尖轻轻抽出,不经意地抚了抚头上的金步摇:“巧了,我柳家去年在两淮置的盐庄,倒和那三公子的岳家有些生意往来。”
老夫人眼皮微跳,这才想起眼前的女人,虽养在深闺,却是皇商柳家实打实的继承人。
当年柳家老太太,也就是柳乘风的老母亲过世那年。
他的父亲命令其名下所有的产业,全都歇业一天,挂白幡吊唁柳老太。
结果,十里长街的商铺、酒楼,甚至包括青楼,全都落了白幡。
这件事情,把先皇都惊动了,当时还遣了人来赐祭。
这样的家底,莫说吏部侍郎,便是六部尚书府的门槛,怕也踩烂了吧?
“祖母知道,对于城东的事情,你心里一直怨怼。青青放心,祖母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老夫人忽然放软声线,指节轻叩桌面,神情若有所思。
柳青青抬眼望向老夫人,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老夫人,您想让我如何助力?”
老夫人眯了眯眸子,才缓缓说道:“倒也不难,我们的青青如今可是贵为郡主,又家底丰厚。想为自己的公爹谋个好一点的差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柳青青盯着老夫人满是算计的眸子,竟然笑出了声:“老夫人莫不是开玩笑吧?青青只是一个区区郡主而已,而且还是一介女流。有什么资格过问朝中大臣的升迁调令?
既然公爹不愿意做文书,自可以去奏明皇上,青青可管不了这事......”
老夫人瞳孔一缩,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得意,马上又被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焦灼:“青青,如果这件事情确实让你为难,那祖母就说一个简单点的吧。”
柳青青心中暗骂:【老虔婆,果然是在做铺垫,后面要说的,才是关键......】
只听老夫人又说道:“青青,你也是知道的,最近府里,被牛氏闹得鸡飞狗跳的。就连我那远房侄女,也被牛氏捉了去。祖母希望你能伸出援手,把这件事情平息下去。”
柳青青笑得人畜无害:“老夫人,这种事情要找官府,青青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还能带人打入牛家不成?而且,公爹是做错事的那个人。休书都盖了官印了,青青怎么也翻不了天呐?!
老夫人,您说的这些事情,青青真的帮不上忙,还请老夫人见谅。”
说完,她起身福礼,金步摇的簪子在鬓边晃出柔光。
她转身时瞥见老夫人案头的《女戒》,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红梅。
不禁心中暗骂了一句:【老虔婆,你什么时候尊过女戒?还摆出这书来装样子,真是可笑至极。】
她大步走出宁心苑,丢下捂着胸口,颤抖着手的老夫人,快速离开了。
自己做的孽,自己去处理,姑奶奶凭什么给你们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