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口跳跃的火光,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喘息,舔舐着墓门缝边缘那些焦黑蜷曲的菌丝残骸,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浓烈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燃烧衣物的恶臭,在狭窄空间里弥漫,几乎盖过了那股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不散的甜腻菌香。
死里逃生的几人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撞门时留下的剧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烟的呛咳。
胖子瘫靠在冰冷的地板上,半边身子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他那只被菌丝钻入的手臂,此刻正被道哥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衣料死死捆扎在肩头,试图减缓黑红色血水的渗出和菌丝向躯干的蔓延。
剧痛和失血让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
他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在跳跃的火光中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一旁正低头检查自己灼伤手掌的陈忘川身上。
“老……老陈……”胖子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带着浓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痛楚,
“你……你怎么知道……那鼎里的……黑水……”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能……能对付那些鬼脸菇和烂苔藓?”
这个问题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连正在用最后一点力气将一支熄灭的火把重新捅进门缝火堆里的道哥,也猛地停下了动作,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转向陈忘川。
老六和板牙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亟待解开的困惑。
那尊角落里的青铜鼎,那粘稠如墨、阴寒刺骨的黑水,成了他们活命的关键,也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陈忘川缓缓抬起头,火光在他沾满烟灰和汗渍的脸上跳跃,映出他眉宇间深深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被水洗过的寒星。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目光投向甬道深处那片被火与烟暂时逼退、却依旧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发出细微“沙沙”声的菌窟方向,仿佛在回溯那千钧一发的每一个细节。
“不是知道,是赌。”
陈忘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却又透着令人信服的冷静,“赌一线生机。”
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向甬道深处那片黑暗,指尖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力竭还是后怕:
“那鼎,在墓室最阴冷的角落,被尸藓和鬼脸菇层层覆盖,几乎成了墙壁的一部分。那种地方,终年不见天日,阴湿透骨,石壁都在渗水。”
他的语速不快,像是在脑海中重新构建当时的场景,
“铜器,最容易凝聚水汽。千年下来,鼎口内壁必定积满了最阴寒的冷凝水珠,一滴一滴,汇聚在鼎底。”
道哥的眉头紧紧锁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出声,只是眼神变得更加专注。
“关键是……铜锈。”
陈忘川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自己沾满铜绿的工兵铲边缘,
“那鼎浑身是厚重的绿锈,深得发黑。铜锈是什么?是铜在漫长岁月里,被水汽、盐分、还有这墓穴里说不清的阴邪之气侵蚀生成的碱式碳酸铜!”
他说出了一个相对专业的化学名称,但在场的人都能从那凝重的语气里感受到其背后的份量。
“碱式碳酸铜?”胖子虚弱地重复了一句,眼神里透出迷惑。
“对!”
陈忘川的眼神锐利起来,仿佛抓住了最关键的那根线,
“这东西,长期泡在那积存的阴寒水液里,就像……就像把铜锈泡在了一个巨大的、时间熬煮的药罐子里!千年浸泡,反复溶解、沉淀、反应……那鼎里的水,早就不是普通的水了!它吸收了铜锈里最‘碱’、最‘辛’、最‘厉’的那股子邪性劲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恍然又带着惊悸的神情,最终落在胖子手臂被捆扎处渗出的黑红血水上:
“那些鬼脸菇、尸藓,说到底,是阴邪湿秽之地滋养出的邪物,至阴至秽。它们怕什么?怕阳,怕火,怕刚猛暴烈之物!那鼎里的千年‘铜碱水’,凝聚了青铜本身的肃杀金气,又熬炼了千年铜锈的阴厉之性,性质极‘辛’、极‘烈’、极‘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泼在那些吸饱了人血、膨胀蠕动的肉膜上,就如同滚油泼雪,强酸蚀骨!是天生克制它们的毒药!”
火光在陈忘川眼中跳跃,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穿透力:
“我撞倒那鼎时,闻到了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硫磺的怪味,那味道霸道阴寒,绝非寻常。再看那些菌丝苔藓遇之即溃,瞬间焦黑碳化……我就知道,赌对了!这墓里的东西,相生相克,环环相扣!那鼎放在那里,恐怕不是偶然!”
“青铜镇邪……”
道哥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深深的敬畏和后怕,
“自古就有这个说法。铜器,尤其是上了年头、生了厚锈的青铜古器,本身就带着一股子辟邪压胜的煞气。这鼎里的水,经年累月,吸足了铜煞和墓穴阴气,成了最阴毒的‘药’……专克这些同样阴邪的菌妖!”
他看向那扇被火把堵住的青铜门,又看了看胖子手臂上在火光映照下似乎蠕动得更急促的菌丝,脸色更加难看,
“胖子这伤……恐怕也得靠点‘金气’或者‘火气’来压……”
“咳……咳……”
胖子又咳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娘的……老陈……你这书袋子掉的……比那些鬼脸菇还吓人……不过……老子这条命……算是让你这半吊子化学给捡回来了……”
“咳咳……”道哥捂着剧痛的右肩,半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喘了几口粗气,声音嘶哑地打破死寂,
“多亏……多亏这道墓门年久腐朽,门石锈蚀得厉害,要不然……就凭咱们几个撞那一下,骨头散架了也撞不开……”
老六和板牙瘫在地上,闻言也艰难地点点头,脸上是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切的疲惫。
撞门时那反震的剧痛和此刻甬道深处隐隐传来的菌丝刮擦声,让他们心有余悸。
“不。”
陈忘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烟雾的冷静。
他缓缓抬起头,火光在他沾满烟灰的脸上跳跃,映出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不是这门不结实。”
道哥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盯住陈忘川:“老陈?什么意思?”
“是鬼脸菇。”
陈忘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或者说,是这道门,或者说……是整座墓,养活了这些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