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也是近乎一夜未眠,紧赶慢赶地抄经,在寅正破晓天疲累不已,懒得起身,径直趴在书案上睡去。
“我不会像大哥那样……”
“郡王的王爵,是为了补偿常家当年未能‘尚主’的遗憾……”
“回殿下,据说是郡王先前继室郑夫人所出大公子——太和八年河州之战阵亡而追封的阳信县侯常钺移栽的,至于是哪位喜欢吃葡萄,这却不得而知。”
梦中,这些话模糊地响起,她好像梦见了自己,但又不像。
那个女子和她现在的容貌是相似的,唯眉心贴着金莲花钿,与她不同。
而这个梦,在她被夏栀摇醒后,杳然散去。
迷迷瞪瞪去荣锦堂给常老夫人请晨安,常老夫人年事已高,老人家瞌睡少,起得早,已在自己院中的小佛堂做了一遍晨课。
迎春将自己抄的佛经供奉在白玉观音像前,跪在了常老夫人右边位置的蒲团上。
“抄完了?”
常老夫人合着眼数念珠,声音沉稳,精神头比迎春这般动不动熬大夜的小娘子好多了。
“回老夫人,尚未……迎娘惭愧,还差一半。”
“菩萨前供着的那一卷澄碧堂纸,是九郎刺血入墨写的《心经》,临行辞别亲自捧来。”
常老夫人念完了经,红蔷、翠筠有眼色地忙扶她起来。
“那一半,你也不用写了,回去好好歇着,这些天都不必来请安了。”
刺血入墨?
迎春小小惊了下,燃顶、炼臂、刺血、断指等等,都是僧徒以苦行赎罪、舍身供养的极端修炼方式,因与朝廷历来推崇的儒家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相违背而被下令禁止,但该风气屡禁不止。
刺血写经更被视为虔诚之道。
大衍上层贵族礼佛者大有人在,却基本遵从朝廷法令,不用这些极端方式。
她也想不通常度怎么弄出这一出,苦肉计似的。
“五月端阳,九殿下在掖庭长阁殿为迎娘行及笄礼,迎娘厚脸皮……想请老夫人届时观礼。”
迎春迟疑着,还是说了出来。她在大衍没有亲人,常老夫人待她几乎视同亲孙女。得不得空、去不去另说,请是一定要请。
“好说,五月五本也要进宫请安的。笄礼原该老婆子给你操持,九殿下代劳,老婆子躲个懒儿。”常老夫人道。
迎春行礼退出荣锦堂后,夏栀、夏榴忙跟上她,而谷雨、白露也在院外候着她了。
“你?”迎春略歪头活动脖颈,盯着夏榴。
夏榴脑袋歪向另一边,和迎春对视:“婢子是来保护二娘子的,请二娘子示下!”
迎春恍然大悟,怨不得这丫头昨晚能把常度放进祠堂,敢情早就是常老夫人给她准备的人。
常老夫人一片良苦用心……
“婢子自幼与爹娘失散,七岁在凤翔府天兴县被卖入青楼,是郡王与六郎君救婢子性命。婢子根骨好,六郎君便传授婢子武艺,六郎君……”
常六郎阵亡后,夏榴便被常无派人送回上京,本在崔姨娘院里伺候,因常度在府门口遇刺,常老夫人院里的人死伤大半,便被拨去了荣锦堂伺候。
“好了……快擦一擦,”迎春忙把手里的帕子按在夏榴眼角,仔细擦拭,“都是我的不是,不该招你的……擦一擦再哭,啊?”
夏榴被迎春的举动逗笑,她本身开朗,一时泪止住了,加上迎春又紧跟一句“六哥英雄儿郎,我们都会记得”,就更熨帖了。
迎春回披香阁后略睡了两个时辰,用过午膳,铺开桑皮纸才要写经。
老管家宗襄派人送进来一张帖子,迎春直站了起来,拿着帖子进来的夏榴见状忙问:“有什么不妥吗?”
太有不妥了,大理寺司直颜淏初竟然给她下了一张帖子,人还在外院花厅坐着等回复呢。
她虽然对《春风桃花》话本倒背如流,又和颜淏初都是纪绿沉侍读,但男女内外有别,这么多年打过照面,却称不上熟悉。
他们之间,更称不上有交集。便是需要有交集,也应该通过纪绿沉或者顾盼、舒窈来传达。
颜淏初这么大喇喇来拜访她,迎春确实怪不适应,如临大敌。
“有哪个想见状元郎风采的?陪我去花厅。”
坐在花梨木妆镜台前,夏栀、谷雨给迎春梳妆打扮,迎春想起来之前在辅兴坊公主府承香殿丫头们的对话。
“夏栀?白露?”
默认谷雨谨慎稳重,不掺和这种争看美貌男子的戏码。
最终夏栀带着夏榴,跟迎春去了外院的花厅。
颜淏初身穿洗得发白的月白对襟广袖纱罗大氅,长发半披半束,插着一根打磨得光滑顺溜的树枝形木簪。
“冒昧来访,还望贾二娘子莫怪!”颜淏初正在厅中漫步,纱袍飘逸,身形潇洒。
“好说。”迎春在主位坐好。
夏栀、夏榴趋步经过颜淏初,飞眼一瞥,双脸“腾”地涨红,默默站在迎春两侧不再乱动。
近距离观察琅琊县公世子、状元郎颜淏初确实要不得。
颜淏初纱袍下竟也没穿一件中衣,若隐若现的苍白肌肤几乎与发白的纱袍同色,就连腰间的天青色宫绦也只是松松垮垮系着。
夏榴的眼神略带责备。
夏栀:我也没想到他这样啊,颜郎虽然吃寒食散,但之前我们见的颜郎都是好好穿衣裳的……
“大理寺协查先太子案,东宫左卫率施采二娘子认识吧?请二娘子同我走一趟!”
颜淏初从花厅门口悠悠踏过来,开门见山。
“嗯,好……”迎春攥着手帕,目光一轻掠,不由便被颜淏初脸上清晰可见的掌印惊到了。
真难为他顶着这样一张被摧残的俊脸,竟然还出公务。
迎春把脑袋中的信息搜刮了一圈儿,按说,颜淏初这般身份,能照着他脸扇的人真屈指可数。
就这可数的几人,除去太和帝,其他也不是什么暴烈性子。
但太和帝中风瘫痪了,一日精力有限,轮不着没事儿扇颜淏初一个巴掌。
“二娘子是什么疑问吗?”
“没……没有。”
颜淏初走近几步,迎春又发现他的下唇似乎有伤,血痂还是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