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东西！”
说错话也有说错的好处，譬如，迎春就被吓得装不下去睡，骨碌从卧榻上爬起来。
纪绿沉不中用了，她可就没什么指望了，那岂不白来了大衍一趟？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她和她，什么事儿都没做成？
迎春视线和纪绿沉对上的刹那，她还没来得及抚着胸口虚惊一场，陪侍在顾京榻前的解随疾声叫起来，五大三粗的男儿郎哭花了脸。
“贾娘子……贾娘子，顾京有句话想问一问娘子……”
“得亏娘子醒来及时，顾京亲自问过话……也能瞑目了。”
虽然倍感莫名，纪绿沉忙推着迎春到了顾京病榻前，顾京面容扭曲，嘴角渗出的血迹被解随用绞湿的手帕子不断擦拭，想让好兄弟的仪容尽可能地整洁。
“太和十八年五月初一，绥西郡王府常九公子犯夜翻墙挨打……”解随替顾京铺陈时间人物事件，“解某曾是巡街卫士，顾京为永安坊坊兵，常九公子挨打，是某二人所致……”
“不知娘子……可有印象？”
有印象，简直太有印象了。
那可是她投身大衍后艰难求生的第一日，纪弘和常度，都是那一日遇见且于她有救命之恩的人，也是她很重要的人。
她当时又不真是一个五岁女孩，转世重生这样大事怎么会记不得？
至于永安坊坊兵和巡街卫士找上常家门，只是个小插曲。
余光见迎春陷入沉思，解随焦急，把顾京往日背熟了的小女孩的穿着打扮一一描述出来。
“姑娘当时穿着牙黄夹缬小团花衫子，石榴裙，红头绳扎着两把头发堆在两鬓……”解随两手作拳比在耳边，憨态可掬，“娘子想起来没？”
他眼巴巴望着迎春，哪怕她撒谎，一个善意的谎言，让顾京走得安然些。
“记得记得……”迎春赶忙回神，“两位郎君秉公执法，小女印象深刻。”
躺在榻上的顾京脑袋向上一倾，呕出一大口鲜血：“姑娘十年前……是真的被拐了，然后被常九公子所救？”
这个疑问埋藏在顾京心底整整十年，那些时日他职责所在，天天在永安坊守着，也没见绥西郡王府兑现第二天由常老夫人把小姑娘送回去的承诺。
血滴洒到榻前围着的几个人的衣襟上，解随快速给顾京清理好面部，抱歉地冲迎春笑了笑。
迎春的唇张了张，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男子竟把她和常无、常度父子临时编的谎话挂记在心，这么久……
“被拐是假的，为九公子所救，是真的。”樱桃唇郑重轻启，一字一字温柔，托起一个男子心中虚浮的心事，把它落到实处。
“小女谢过郎君记挂！”
迎春叉手行礼，顾京眼中的光渐渐散了，解随抹下他的眼皮痛哭。
御医用药催吐救治都是在曾无畏监督之下进行，无力回天，他一时也没话说，安静得不知是否在酝酿其他弹劾本章。
把曾、何二人托付给金吾卫，纪绿沉无暇多管，坐鸾轿返回长阁殿时，汪年跟了上来服侍。
“你的姓名都很好啊！”轿子里轿子外，纪绿沉和汪年有一搭没一搭聊闲天。
“是殿下的想法好！”汪年背脊微直，步履飞快跟着抬鸾轿的内官们的脚程。
“有小狗汪汪叫，也能说‘年年有鱼’的吉祥话，一定是个温馨之家吧？若不是，定然是小汪年你知足常乐看得开……”纪绿沉轻言絮语。
一个温馨之家多么难得，谁家里要是好端端的肯送自家的命根子挨一刀进宫当内官呢？
她也是想岔了。
“殿下圣明，日子总要朝前看的。”汪年恭顺回话。
用纪绿沉的话，包玉总要在她身边塞人的，不如她自己要一个喜欢的。
宫里过日子的人，这一天总算挨过去了。
常度的这一天，还没有过去，他受伤了。
常老夫人坐车，丫鬟仆妇带了几个，常度骑马在前开路，从宫城晃悠悠回到永安坊，天已大黑。
老夫人年纪大了，车马走得慢些，这在天子施恩之列，不算犯夜，一路也算畅通。
马车辘辘轧过绥西郡王府的正门，高高的台基掩着七八个持长刀的黑衣蒙面人，一声忽哨跳出来围住常老夫人的马车举刀就砍。
“杀人啦！”
粗使丫头吓破了胆，话不成话，笑不成笑，跌在地上挡住常度回援的路。
大晚上的，都累了一天，也到了家门口，常度的警惕就放松了。
敌人倒是知己知彼，特意给他安排了这一出，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常度弃了马，挥着软剑躲避黑衣人乱射的箭矢飞身靠近马车切菜瓜般砍杀。
“去！”
抹了一个黑衣人脖子，砍了颗脑袋带球踢，他一脚踢去身后，血淋淋的脑袋和偷袭的黑衣人面对面相遇。黑衣人把脑袋捧着，还以为是和兄弟并肩作战，杀猪般仰天长啸，忙抛掉脑袋。
脑袋骨碌碌滚入路旁的排水沟。
“常家小儿！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来受死……”
他举着大刀往在马车边腾挪闪躲，软剑哗哗哗寒光凛凛要舞出火星子的常度砍去。
常度身形灵活，随着呼呼风声直往侧旁一卷，黑衣人砍到了车辕上，刀刃深入木头肌理，他还没拔出刀，便先被常度送了命，饮恨身亡。
“金吾卫！”常度指剑长喝。
常家宅第在永安坊东门之南的位置，靠近坊门，巡街和守门的卫士应急也够速度，分出一小队来应对突发情况。
“有！”众将士列队整齐划一，齐声应道。
“缉凶归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莫走脱了一个为祸百姓！”常度气贯山河。
他还坐在车辕上，方才的黑衣人刀砍在这儿，拉车的马儿微微受惊，拖着车厢在里坊内的主路上疾驰。
“祖母……祖母，”常度握着缰绳不自然地探问，“您还好吧？”
车厢里咳嗽了两声，没有人说话。
刺杀是冲他来的，常度心知肚明，但这话他不能说出来自领错处。常家军伍世家，做武将的战场上哪有不树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