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源市，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料峭寒意。市纪委第三监督检查室的办公室里，陈青禾正伏案凝视着摊开的卷宗——那是他和同事们奋战数日，从“双胞胎招标文件”撕开的口子。
“万方市政”与“宏达建设”这两家看似毫无关联的公司，在市政管网改造项目的投标书上，从技术方案细节、错别字位置，到报价小数点后两位的巧合，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复刻品。铁证如山，围标嫌疑板上钉钉。专案组已经对这两家公司及相关责任人启动了深入核查程序。
陈青禾揉了揉发涩的太阳穴，端起桌上那熟悉的不锈钢保温杯，拧开盖子，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这杯茶，从信访室的纸杯，到如今这见证了他一路走来的保温杯，里面的液体似乎也随着他的成长变得更加醇厚、更具分量。他啜饮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疲惫，也让他混乱的思绪重新聚焦。
“‘万方’和‘宏达’……”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卷宗里两家公司的法人代表、股东结构以及过往业绩，“查得够深了，他们之间除了这次围标，还有没有其他猫腻？仅仅是竞争对手的临时勾结，还是背后有更深层次的联系？”
“陈科，”林小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她抱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材料，快步走到他桌旁，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数据猎人发现猎物时的锐利光芒，“按你的要求，交叉对比了这两家公司和他们在清源市近五年的所有中标项目及关联交易记录。”
“有发现？”陈青禾放下保温杯，精神一振。
“有！”林小雅将一份图表放在他面前，“你看，表面上看，万方主营市政工程，宏达偏重建材。但交叉分析它们中标后的实际施工记录和材料采购流水，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点：宏达建材名义上参与的项目不多，但它的下游客户名单里，频繁出现一家叫‘绿野园林工程有限公司’的企业。而这家绿野园林，近三年几乎垄断了市区内几个大型公园、滨河绿带以及新行政中心周边所有大型绿化工程的养护和升级改造合同！”
“绿野园林？”陈青禾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我记得这家公司规模不算顶尖，但拿到的都是市里重点区域的肥差。合同金额……等等！”他迅速在电脑上调出内部备案的近年政府绿化工程合同档案，输入“绿野园林”进行筛选。“滨河公园三期景观提升，合同价一千八百万；市民广场绿植全面更新，两千三百万；新行政中心配套景观工程一期养护，合同期三年，年均一千五百万……”陈青禾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小雅，对比一下同区域、同体量、同期其他园林公司的类似项目报价。”
“已经对比了。”林小雅显然早有准备，又递上一份数据，“滨河公园三期项目，同期另一家有甲级资质的‘金禾园林’报价是一千二百万；市民广场项目，‘森淼园林’报价一千九百万，但最终中标的是报价两千三百万的绿野！更离谱的是新行政中心三年养护合同，年均一千五百万，远高于市场平均养护成本的三倍以上！而且，绿野中标的这几个项目，无一例外，都要求采购指定品牌的特殊肥料、特定规格的高档苗木，而这些供应商，大多与宏达建材存在股权交叉或深度合作关系。”
“虚增造价，利益输送！”陈青禾目光如炬，“绿野园林就是宏达建材，或者说，是宏达背后那个利益集团套取财政资金的白手套！一个负责围标拿工程，一个负责高价分包吃回扣，最后通过虚高的材料采购和养护费用，把国家和老百姓的钱洗进自己口袋！这链条比我们之前想的要长，胃口也更大！”他猛地站起身，保温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走！去找简薇！光有数据关联还不够，我们需要审计这把手术刀，精准切开他们的资金血管！”
承接158章“双胞胎招标文件”的围标案取得突破，点明调查深入阶段。通过陈青禾看卷宗、喝茶的动作和内心活动，自然过渡并强调其办案思路的延续性（怀疑更深层联系）。林小雅出场，利用其数据特长发现万方、宏达与绿野园林的异常关联交易（承上）。
市审计局大楼，简薇的办公室总是弥漫着一种冷静而专业的气息。听完陈青禾和林小雅的发现，她迅速调阅了绿野园林及相关项目的全部财务电子档案。
“陈青禾，你的直觉很准。”简薇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瞬间跳出复杂的资金流向图，“看，这是绿野园林中标滨河公园项目后的资金流动。合同款两千三百万到账后，不到一周，就有一千二百万以‘工程预付款’名义转给宏达建材下属的一个材料公司。表面看是采购土方和基材。但是，”她放大一个细节，“宏达这家材料公司同期向一家名为‘博艺肥料’的企业支付了八百多万所谓的‘高端进口缓释肥’采购款。”
“博艺肥料？”陈青禾凑近屏幕，“这名字很陌生。”
“查无此肥！”简薇冷笑，调出工商和海关记录，“工商注册信息显示，博艺就是个空壳，注册资金十万，无实际经营地址，无进出口记录。那八百多万采购款，在博艺账户里转了一圈，分成数笔，最终流入几个个人账户和一家境外注册的咨询公司。而这家咨询公司，注册地正是开曼群岛！手法很隐蔽，但资金链的异常流向和最终无法解释的闭环，就是铁证！这八百多万，纯粹是为了洗钱虚构出来的交易！”
“滨河公园一个项目就洗走近千万？”林小雅倒吸一口凉气，“那其他项目加起来……”
“只会更多，手法类似。”简薇又点开新行政中心养护合同的资金追踪，“年均一千五百万养护费，其中超过百分之六十用于‘特种病虫害防治’和‘珍稀树种维护’。审计核实发现，实际发生的管护成本，连合同金额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大量的资金，同样通过分包、虚假采购合同流入关联公司和特定个人腰包。这个绿野园林，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做绿化的，它就是一条趴在市政绿化经费上疯狂吸血的蚂蟥！”
“谁是绿野的实际控制人？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陈青禾追问，眼神锐利。保温杯握在手中，杯壁传递着温热的触感，提醒他保持冷静。
“穿透股权很麻烦，层层代持。”简薇切换页面，显示出绿野园林复杂的股权结构图，“表面法人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持股比例极小。真正的大股东是一个注册在省城郊区的投资管理公司，叫‘金穗资本’。而金穗资本的背后，有几个自然人股东，其中一个名字，你们看看眼熟吗？”她指向一个名字。
陈青禾和林小雅定睛一看，同时低呼：“张明远？”
此人正是市园林局分管绿化工程建设和养护的副局长！
引入关键人物简薇及其审计专长（延续三人组合作模式）。通过审计实践（调档案、查流向），精准揭露绿野园林通过虚增合同、虚构交易（进口肥料）、虚高成本（养护费）套取资金的犯罪手法（紧扣“利益链延伸”核心）。数据详实（金额、比例、流向），体现专业性。最终穿透股权，锁定核心嫌疑人——市园林局副局长张明远（点题“园林”，提升案件层级，为“转”铺垫）。
证据链初步形成，目标明确。陈青禾立刻向室主任汇报，申请对张明远进行谈话核实。程序走得很快，在确凿的异常资金流和股权关联证据面前，批准迅速下达。
市园林局副局长办公室。张明远年约五十，保养得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见到陈青禾和另一位纪委同志出示证件和通知时，他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反而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矜持和从容。
“张副局长，我们是市纪委第三监督检查室的，根据相关工作规定，现就绿野园林工程有限公司承接我市部分重点绿化项目及资金使用情况，向你了解核实一些情况。”陈青禾开门见山，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
张明远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的紫砂茶杯，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才缓缓道：“哦，绿野啊，我知道这家公司。业务能力嘛，在业内算是不错的。我们园林局选择合作方，一向是秉持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严格履行招标程序，择优选用。同志，你们纪委工作辛苦，我理解，但也要注意保护我们基层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嘛。”他语重心长，仿佛在提点后辈。
“公开公平公正？”陈青禾目光如炬，直视对方，“张副局长，滨河公园项目，绿野报价两千三百万中标，而同期资质更优的金禾园林报价仅一千二百万。新行政中心养护合同，年均一千五百万，远超市场合理成本三倍以上。这些项目最终的实际支出与账面记录严重不符，大量资金通过虚假采购流入关联公司和个人账户。这，就是你说的‘择优选用’和‘公平公正’吗？”
张明远脸上的从容瞬间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耐和委屈：“陈同志，你这话说的就不够专业了。园林工程，尤其是景观提升和高端养护，它涉及艺术审美、生态价值、长期效果！不是简单的成本核算！金禾报价低，但他们的设计理念老旧，管护方案粗放！绿野的方案更具前瞻性，采用的都是国际领先的生态技术和高端材料！成本自然不一样！我们园林局作为专业部门，在评标过程中有自己的专业判断和裁量权！你们纪委同志搞反腐，我是支持的，但也要尊重专业，不能外行指导内行吧？”他将“专业”和“裁量权”几个字咬得很重，试图用行业壁垒来抵挡质询。
陈青禾不为所动，将一份份简薇审计出的关键证据复印件推到张明远面前：“张副局长，我们非常尊重专业。所以，我们请了最专业的审计团队。这份，是绿野支付给宏达建材下属公司一千二百万‘预付款’的凭证，而宏达转手就将其中八百万支付给一个名为‘博艺肥料’的空壳公司购买子虚乌有的‘进口缓释肥’。这份，是绿野养护项目中号称用于‘特种病虫害防治’和‘珍稀树种维护’的天价支出流水，与实际发生的低额成本对比！这份，是绿野园林穿透后的实际股权结构图，显示你通过‘金穗资本’代持，是绿野实际上的最大获益人！请问，这些资金异常和关联交易，也是你所谓的‘专业判断’和‘艺术审美’吗？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利用职权，通过操控项目发包和虚增成本，进行系统性的利益输送和贪污腐败吗？”
进入核心冲突——与嫌疑人张明远的正面交锋（谈话环节，纪委核心业务）。张明远出场刻画（衣着、神态、语言），体现其官僚习气与反侦察能力（强调“专业”、“裁量权”、“程序”）。陈青禾针锋相对，步步紧逼，抛出审计铁证（具体指向：异常报价对比、虚构交易、资金流水、股权穿透），层层剥开其伪装（高潮冲突）。张明远从“从容”到“僵硬”再到“不耐委屈”的情绪变化，体现其心理防线被冲击的过程。
陈青禾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张明远的心上。看着眼前那一份份指向清晰、逻辑严密的证据复印件，尤其是那份揭示他隐秘持股的股权穿透图，张明远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端着紫砂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想再辩解，想强调那些“高端技术”的价值，想质疑审计的“片面性”，但在铁一般的数据链条面前，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道道光栅，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
“我……”张明远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再也维持不住那份副局长的“体面”，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闪烁，充满了挣扎和恐惧。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办公室紧闭的门，仿佛那里藏着什么能拯救他的东西。
陈青禾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心中警铃微作。他没有立刻乘胜追问，只是静静地、极具压迫感地注视着张明远，保温杯握在手中，传递着稳定而坚定的力量。他在等，等对方心理防线的彻底崩溃，或者……等对方在绝望中可能暴露的更有价值的信息。
这沉默的几秒钟，比刚才激烈的交锋更让人煎熬。张明远脸上的汗珠汇聚成滴，滑落到他挺括的西装领口上。他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权衡着巨大的风险，极其含糊地低语道：“……有些事情……我也……身不由己……上面……上面……”
“上面？”陈青禾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这个关键词。他身体微微前倾，将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张副局长，你是说，在你张明远之上，在园林局内部，或者……在更上面，还有人？是谁在给你压力？是谁在分享这份‘绿意盎然’的利益？说出来，对你，对我们查清真相，都很重要。”
张明远猛地一激灵，仿佛被“更上面”三个字烫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紧紧闭上了嘴巴，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懊悔，死死地盯着桌面，再不敢与陈青禾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但陈青禾知道，一个比张明远职位更高、隐藏更深的“大鱼”，已经被这片刻的恐惧暴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张明远在铁证面前心理崩溃（神态、动作、语言描写），初步显露动摇迹象（“身不由己”）。关键转折点出现——张明远在极度压力下失口提及“上面”。陈青禾敏锐捕捉，立刻追问施压（“更上面”、“分享利益”）。张明远因极度恐惧（“被烫到”、“惨白”、“闭嘴”、“恐惧懊悔”）而彻底沉默，拒绝继续交代（戛然而止，留下巨大悬念）。
办公室内只剩下张明远粗重的喘息声和纸张被无意识抓握发出的轻微“沙沙”声。窗外的城市噪音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陈青禾缓缓坐直身体，没有再逼迫。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有力量。这条从市政工程延伸出的腐败链条，其顶端，显然已经触碰到了市园林局更核心的权力层，甚至……可能更高。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微凉。他拧开杯盖，将那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一丝苦涩在舌尖蔓延，却清晰地映照出他眼中燃起的、更为锐利的光芒。
这条藤，摸到的“瓜”，恐怕比想象中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