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县纪委专案组临时办公室的窗户,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叩击。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陈青禾攥着赵前进递过来的那份薄薄却重逾千斤的档案袋,指尖冰凉。录音笔里模糊的惨叫和狞笑仿佛还在耳边萦绕,笔记本上那几行被血污浸染的字——“杨德海?马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紧。
“赵叔……”陈青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看向对面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悲愤与决绝的老警察,“线人的血,不能白流!张家坳那些血指印,更不能白按!‘疤脸勇’刘勇,还有他屁股底下那些屎,今晚必须给他掀出来!”
赵前进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搪瓷缸里的水剧烈晃荡:“陈小子,你说得对!这伙畜生,无法无天了!我老赵豁出这张老脸,也豁出这条命,跟你干到底!那处窝点,就在城西废弃的‘红星机械厂’旧仓库!我线人……最后传出的消息,他们把人拘在那儿,就在今晚!”
“红星机械厂……”陈青禾眼神锐利如刀,迅速在脑海中调取着云川县的地图,“那片地方我知道,四通八达,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疤脸勇’选那儿,够狡猾。”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接王书记办公室!紧急情况!”
电话接通,陈青禾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将赵前进带来的关键证据、线人牺牲的噩耗、以及“勇信”打手暴力拘禁人质的窝点位置,向县委分管纪检、同时也是专案组最高领导的王副书记做了紧急汇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钉,钉在肃杀的氛围里。
“王书记,情况万分紧急!人质随时有生命危险!‘疤脸勇’团伙穷凶极恶,证据确凿,我请求立即协调县公安局特警大队,实施突击抓捕!目标:城西废弃红星机械厂旧仓库!行动代号:‘雷霆’!”陈青禾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升级和血腥证据所震动。随即,一个沉稳而果断的声音传来:“同意行动!‘雷霆’行动,由县纪委专案组牵头,县公安局特警大队全力配合!陈青禾同志,你负责现场指挥协调,务必确保人质安全,将犯罪分子一网打尽!我马上联系公安局长!行动要快、要准、要狠!”
“是!保证完成任务!”陈青禾放下电话,感觉一股滚烫的力量从心底涌起,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冰凉。他看向赵前进:“赵叔,您熟悉地形,也认得‘疤脸勇’,请您务必随队行动,现场指认!”
“没问题!老子等这一天等太久了!”赵前进“噌”地站起来,眼中凶光毕露,仿佛一头压抑了太久的怒狮。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陈青禾迅速与赶来的县公安局特警大队李队长对接。李队长是个精悍的中年汉子,看过赵前进提供的录音片段和偷拍照片(照片上几个打手的狰狞面目和仓库外景清晰可见),又听了陈青禾对“疤脸勇”刘勇及其核心打手特征(绰号“铁头”、“刀疤李”、“黄毛”)的介绍,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陈组长,情况清楚了。目标地点我们熟悉,废弃工厂,结构复杂。对方持有砍刀等凶器,可能还有人质。我们制定强攻方案:正面破门突击组,侧翼包抄组,狙击手高点控制。行动时间定在凌晨一点,雨最大时,掩盖行动声响。”李队长经验丰富,迅速部署。
陈青禾补充道:“李队,务必强调:第一优先级是解救人质!行动要迅猛,不给对方反应时间!赵叔会跟你们一起,现场指认核心目标。”
“明白!”李队长重重点头,转身低声向身边的特警骨干下达命令。很快,一群身着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特警队员无声地集结完毕,检查枪械、防弹衣、破门锤、闪光震撼弹。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陈青禾和赵前进也穿上临时找来的防弹背心。陈青禾深吸一口气,将那个陪伴他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保温杯紧紧攥在手里,杯壁传来的温热,仿佛在提醒他保持冷静。他看了一眼赵前进,老警察对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刻骨的仇恨和坚定的信任。
几辆没有开警灯的民用面包车和越野车,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驶出县纪委大院,一头扎进瓢泼的雨幕之中。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前方的道路在密集的雨帘中模糊不清。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低吼和雨点砸在车顶的轰鸣。每个人都在闭目养神,调整呼吸,积蓄着雷霆一击的力量。
陈青禾看着窗外被暴雨扭曲的城市光影,脑海中闪过录音笔里那声模糊的惨叫,闪过笔记本上刺目的血污,闪过张家坳村民那一双双充满恐惧和期盼的眼睛。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今夜,必须有个了断!
车子在距离红星机械厂还有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熄火停下。特警队员们如同训练有素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下车,在滂沱大雨的掩护下,分成数个小组,利用废弃厂房、断墙残垣的阴影,迅速向目标仓库迂回包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们的作战服,紧贴在身上,却无人理会。陈青禾和赵前进跟在李队长身边,借助夜视仪观察着前方。
废弃的“红星机械厂”在暴雨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目标仓库位于厂区深处,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只有门缝里透出几缕昏黄摇曳的光线,在雨夜中显得格外诡异。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粗鲁的吆喝声和某种沉闷的击打声,间或夹杂着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陈青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人质还活着!但情况显然危急!
李队长通过微型耳麦确认各小组就位。他看了一眼陈青禾和赵前进,眼神锐利如鹰。陈青禾用力一点头。
“行动!”李队长低沉而有力的命令瞬间穿透雨幕,传入每个队员耳中。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雨夜的死寂!特警突击组的破门锤如同攻城巨槌,狠狠撞在仓库厚重的铁门上!锈蚀的门锁和铰链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崩断扭曲,铁门轰然向内倒塌!
几乎在破门的同时,数枚闪光震撼弹被精准地投掷进去!
“轰!轰!轰!”
刺眼欲盲的强光和足以震碎耳膜的巨响在狭小的仓库空间内猛然爆发!如同数个小太阳在瞬间炸开!
“警察!不许动!”
“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震天的怒吼伴随着特警队员迅猛的身影,如同黑色的怒潮般涌入仓库!
仓库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和惊恐的尖叫。强光和巨响让里面的人瞬间致盲失聪,大脑一片空白。昏黄的灯光下,景象触目惊心:几个赤膊纹身、面目凶悍的打手正围着一个被捆在椅子上、满脸血污、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旁边散落着棍棒、砍刀,地上还有斑斑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血腥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铁头”反应最快,怒吼一声,下意识地就去抓旁边椅子上的砍刀。但他刚摸到刀柄,一道黑影已如闪电般扑至!一名特警队员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锁喉,膝盖狠狠顶在他的腰眼上,“铁头”惨嚎一声,如同被抽了骨头的癞皮狗般瘫软在地,砍刀“哐当”落地。
“刀疤李”比较机警,在破门瞬间就感觉不妙,想往仓库深处堆放的杂物后面躲。但他刚转身,侧面包抄的特警已经赶到,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脑勺:“再动一下,打死你!” “刀疤李”浑身一僵,脸色惨白,乖乖举起了双手。
那个染着“黄毛”的小年轻则完全被吓傻了,抱着头蹲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仓库最里面,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凶狠如狼的光头壮汉,正是“疤脸勇”刘勇!他显然经验更老道,在破门巨响的瞬间,没有像手下那样惊慌失措,而是猛地将身边一个装满杂物的铁皮桶踹向门口,试图阻挡,同时身体像猎豹一样向后窜去,目标直指仓库后墙一个不起眼的、被破帆布遮掩的小门!那是他预留的逃生通道!
“疤脸勇!你跑不了!”赵前进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厉声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复仇的咆哮!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
不是特警开的枪!是疤脸勇!他在窜逃的过程中,竟然从后腰拔出了一把黑乎乎的手枪,看也不看,回手就朝门口人群方向开了一枪!子弹呼啸着擦过一名特警队员的防弹头盔边缘,打在铁门上,溅起一溜火星!
“有枪!小心!”李队长厉声示警!
这一枪,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也激怒了所有特警。数道强光手电瞬间锁定了他狼狈逃窜的身影。
“狙击手!目标持枪拒捕!威胁人质及干警安全!授权击毙!”李队长的声音冰冷如铁,通过耳麦下达了终极指令。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青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疤脸勇在扑向那扇小门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枪也歪了方向。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疤脸勇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绝非亡命之徒该有的极度惊惶——那眼神,不像是在逃命,更像是在恐惧门后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恐惧被抓住后,会暴露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等等!抓活的!”陈青禾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疤脸勇身上,或者那扇小门后面,藏着比暴力拘禁、甚至比那声枪响更致命的秘密!那个秘密,很可能直指“杨德海”和“马三”,直指笔记本上那团血污掩盖的深渊!
李队长反应极快,几乎在陈青禾吼声出口的同时,对着耳麦改口:“控制!抓活的!”
疤脸勇已经撞开了那扇小门,半个身子扑了出去。但两名如影随形包抄过去的特警队员如同猛虎下山,在他身体完全窜出前的一刹那,一人死死扣住了他持枪的手腕,狠狠砸向旁边的铁架!手枪脱手飞出!另一人则是一个凶狠的抱摔,将他魁梧的身躯狠狠掼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心!
“呃啊!”疤脸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挣扎了几下,便被死死压住,再也动弹不得。他脸上那道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眼神充满了不甘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怨毒。
“控制!”
“目标落网!”
“安全!”
“人质安全!快叫救护车!”
对讲机里传来各小组清晰的汇报。仓库内的打手被悉数制服,铐上手铐,像死狗一样拖到一边。医护人员迅速冲进来,对椅子上那位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进行紧急救治。
陈青禾快步走到被死死按在地上的疤脸勇面前。赵前进也跟了上来,看着这个害死自己线人的元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生啖其肉。
陈青禾蹲下身,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疤脸勇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刘勇,‘勇信’完了。张富贵也保不住你。”
疤脸勇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狞笑道:“姓陈的,你他妈别得意!老子栽了,认!但想从老子嘴里撬东西?做梦!老子烂命一条,够本了!”
陈青禾不为所动,他的目光扫过疤脸勇刚才挣扎时,从怀里掉出来的一个油腻腻的、用塑料布包裹的小本子。一名特警队员立刻捡起来,递给陈青禾。
陈青禾撕开塑料布,翻开那个巴掌大的硬壳笔记本。里面不是文字,而是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数字和极其简略的代号!像是某种只有记录者自己能看懂的密码账本!
“x月x日,城西老地方,收‘矿渣’尾款,马三爷。现金,20个。”
“x月x日,富贵支,修‘树’(旁边画了个砍树的简笔画),5个。”
“x月x日,李所,浇水(画了个水滴),2个。”
“x月x日,孙站,开‘门’(画了个钥匙),1.5个。”
……
最后几页,记录明显仓促潦草:
“杨?海?…马三爷急…要‘干净’…富贵催…眼皮跳…妈的!”
陈青禾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哪里是普通的账本?这分明是“疤脸勇”刘勇记录其非法交易、行贿受贿和关键联络的密码本!“矿渣尾款”、“马三爷”、“富贵支”、“修树”(暴力拆迁)、“浇水”(行贿)、“开门”(行贿打通关节)……每一个符号和代号背后,都藏着触目惊心的罪恶!
尤其是最后那条关于“杨?海?”和“马三爷”的潦草记录,以及“要‘干净’”的暗示,让陈青禾浑身发冷!这印证了线人笔记本上的血字!他们果然在紧急处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而且,这个“马三爷”,很可能就是杨德海那个跑路的头号马仔——马三!
“带走!严加看管!”陈青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密码本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那扇被疤脸勇撞开的小门。门外是更深的黑暗和瓢泼大雨,仿佛通向一个未知的、更深的漩涡。
赵前进也看到了账本上的内容,尤其是那个“马三爷”,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凑近陈青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源自记忆深处的寒意:“陈小子…刚才他逃跑时看那扇门的眼神…不对!他怕的不是我们抓他,他怕的是…门后面?或者…怕被抓住后,有人会灭口?”
陈青禾心头猛地一沉。赵前进的直觉和他刚才捕捉到的疤脸勇的眼神瞬间重叠!那个惊惶的眼神…指向的绝不是特警的枪口!他猛地看向那扇黑洞洞的小门,门外风雨如晦,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搜!仔细搜查这间仓库!特别是那扇门后面!”陈青禾厉声下令,同时,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被特警拖起来、正怨毒地回望着那扇小门的疤脸勇刘勇。
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仓库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仓库内,灯光摇曳,满地狼藉。打手们垂头丧气,人质被抬上担架。而陈青禾站在仓库中央,手里紧握着那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密码账本,目光如炬,穿透雨幕,仿佛要刺破那扇小门后更深沉的黑暗。
线人的血,张家坳的冤屈,笔记本上的血污,录音笔里的惨叫,密码本上的“马三爷”和“杨?海?”……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罪恶,似乎都在这暴雨之夜,在这间弥漫着血腥与铁锈味的废弃仓库里,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拧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死结。
而疤脸勇刘勇最后望向那扇小门的、充满恐惧的眼神,以及赵前进那句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陈青禾的心头。
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或者,是谁,让这个亡命之徒在落网之际,流露出比死亡更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