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浓稠！粘腻！
陈青禾是在一种濒临溺毙的痛苦窒息感中挣扎着恢复意识的。喉咙鼻腔仿佛被胶质的淤泥彻底封堵！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骨深处炸裂般的剧痛！鼻腔深处浓烈的腥臭混合着木材朽烂的霉味和某种粘稠菌丝的怪异甜腥，如同灌喉的毒浆！冰冷！刺骨的冰冷！从脊背紧贴的潮湿泥地上，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缝！
剧痛！额角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碾过！太阳穴如同插进了两根高速旋转的钻头！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来颅骨即将碎裂的错觉！
嗡——
耳鸣如同高压电线被狂风拉扯的持续尖啸，在脑浆沸腾的混沌中刮擦！眼前全是旋转的黑斑与炸裂的金星！他艰难地、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猛地侧过脸！一口混杂着腥膻血沫和污泥腐叶的秽物猛地从喉头喷涌而出！
“呕——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如同撕裂破烂风箱！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带着血丝的黑红色泥浆！胸口被撕扯得火辣辣疼！
黑暗！浓稠如墨的黑暗！只有破门口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这间被砸烂的机房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惨状轮廓！满地倾倒的破桌烂凳！飞散的文件纸页如同给尸体撒下的白色纸钱！门板被砸出一个巨大狰狞的豁口，寒风带着碎雪粒呜呜地灌进来！
短暂的空白！
记忆如同崩碎的冰山轰然撞击！
郑屠户喷着酒气的狰狞面孔！窗外如同群狼环伺的怨毒眼神！那扇被踹爆的门！斩骨刀划破空气的寒芒！赵前进如同地狱魔神般抡起巨锤砸破门板的恐怖巨响！最后……那只布满老茧裂纹的巨手！如同抓小鸡般粗暴地！拎起了那个装着生死名单的帆布包！那记冷酷无情、如同拍苍蝇般精准砸落在他额角的铁肘！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碾过头颅！
帆布包！笔记本！！！
嗡——！！！强烈的惊恐瞬间盖过了一切疼痛！陈青禾的左手如同触电般猛地捂向自己胸前——那个贴着他心脏位置、藏在旧毛衣内侧胸袋里的笔记本位置！空！空荡荡的！
再摸——裤子侧袋！空空如也！
最后一点侥幸被彻底粉碎！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接冲上天灵盖！赵前进！赵前进拿走了！那个装着他全部秘密和身家性命的帆布包！那本记满了“死亡名单”的笔记本！那个足以将他打入万丈深渊的东西！落到了……那个在名单上被标注着“粗暴敛财—索要土鸡野味”、眼神凶暴如虎、刚才一记重肘差点把他脑浆打出来的赵前进手里！
完了！彻底的完了！
重生的最大底牌被掀开！最大的敌人拿到了他的死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绞紧！心脏仿佛被无形巨拳狠狠攥住！窒息的恐慌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几乎能想象出赵前进那双牛眼看到名单上“索要土鸡野味”标签时的暴怒！如同浇了油的火山！那巨大的锤头下一秒就会带着毁灭的力量砸碎他的天灵盖！
跑！必须马上逃！逃离石壁！趁着他……
就在混乱的思维和灭顶恐惧驱使他挣扎着想要爬起的瞬间！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怪异的景象！
如同一簇燃烧在寒冰地狱深处的幽蓝鬼火！
骤然！
撞进了他因惊恐而剧烈收缩的瞳孔！
不是灯光！
不是幻觉！
就在他身体左侧！紧靠着后墙根那片腐烂发霉、沾满黑泥的垃圾堆底！
一簇……极其纤细……如同头发丝般柔韧！却散发着幽幽的、介于深蓝和墨绿之间荧光的……诡异的丝线！
不是虫子！
绝对不是！
它的形态！像是某种……
菌丝？！！
荧光？！
幽暗的蓝绿色光芒！在这片污秽的恶臭垃圾深处！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地！持续闪烁着！流淌着！如同拥有生命！如同暗夜中濒死却不肯熄灭的微小星辰！它仿佛拥有某种微弱的生物辐射力！在黑暗中勾勒出自身的诡异轮廓！那光芒穿透了腐败的木质碎屑！穿透了污泥！在陈青禾沾满泥污的裤腿褶皱上投下一片极其迷离梦幻的微光！
嗡！！！
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
一个破碎凌乱却又无比震撼的记忆片段！
如同黑暗中骤然撕裂天幕的闪电！
狠狠劈开他混沌的记忆冰河！
前世！
某次陪领导参加的高端生物科技博览会！
某个不起眼的展台角落！
一堆如同枯枝败叶堆砌的“朽木艺术品”下方！也用这种……这种幽暗蓝绿色的LEd模拟光效！展示着一片……
同样的！
荧光菌菇培育演示！！！
解说词？！对！
人工诱导的发光菌株！
深层发酵特殊代谢产物……荧光醌蛋白……提取物……抑菌……
高端医学！生物制药！纳米材料！甚至是……
食品级保鲜……
价值？！天价！单位以克论金！！
名字？！一种……类似“荧光……”后面是什么？！
嗡！
思绪如同炸开的沸水！
巨大的可能性！如同破开浓雾的第一缕阳光！
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这东西！可能！或许！就是解决眼前所有困境的唯一钥匙？！
菌菇！发光！荧光！抑菌！甚至……有可能……就是灰树花的变异株？！一种……极其珍贵的……分支？！
念头刚刚闪过！
“嘶啦——”“哗啦——”
一阵极其细微、却在这死寂空间里清晰如同惊雷的纸张抖动和文件翻阅声！极其突兀地！如同冰刀刮过薄冰！猛地刮过他剧烈翻腾的思绪！
陈青禾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猫！循声猛抬头！
声音来源——机房外！紧挨着被砸坏的破门旁边！那条通往后院杂物间的、半开着的内门缝隙！
门内光线更加昏暗！隐约只见一只骨节粗大、如同嶙峋古松枝干般枯瘦的大手！正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沉重压力的力度！轻轻翻动着……一本！
被昏黄灯光勾勒出厚厚纸页轮廓的边缘——
那颜色？！暗红色？！硬壳？！
大小？！比例？！
陈青禾只觉一股寒意如同冻气直接从天灵盖浇到脚底板！！！
轮廓！颜色！尺寸！都……像！太像了！和他……他贴胸藏着的那本……笔记本？！！！
不对！！！是赵前进刚才……刚才像拎垃圾一样……拎走的那个帆布包里的！！！
难道……
门内缝隙后！那双指节异常粗硬的手！
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极其精准地！
落在那本本子边缘！
捻起！
一页！
翻过！
纸张的细碎摩擦如同魔鬼的低语！
每一次翻动！都如同尖刀在陈青禾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刮削！
然后！
他看到了！
那翻页的手指！
在灯光下！
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
停顿在了——
某一页的中间位置！
紧接着！
动作！
不再仅仅是简单的翻页！
而是如同确认某种特殊字迹！异常小心翼翼地——
在那页纸的某个特定位置上！
缓缓地！按压！
碾磨了一下！
仿佛在仔细感受纸面上的某种凹陷或印记？！
陈青禾的心脏骤然缩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钢爪狠狠攥住！无法跳动！他甚至能想象那页纸上记载了什么！
【张爱国（石壁办主任）—基建油水—98-08落马—小贪】？？？
【赵前进（副镇长）—粗暴敛财—下村索要土鸡野味】！！！
那按压碾磨的动作！如同在品味着……
名单上的名字？！！！
嗡！！！绝望如同冰海瞬间将他吞噬！完了！真的被发现了！
就在这如同窒息般的死寂中！
机房外！那条通往乡政府院子前路的土路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到极点的、带着刻意拔高的、做作而急切的嗓音！强行打破了后院死寂的凝滞！
“各位乡亲！听我说！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咱们石壁乡灾后自救工作取得重大突破性进展了！”是张爱国！他显然故意选择了通过这条能绕开后院的泥路、声音大得恨不得穿透整个石壁山头！充满了一种浮夸的、摘取胜利果实的兴奋！
“乡亲们！在我！张爱国！呕心沥血！顶着巨大压力进行政策引导和技术攻关下！成功带领技术员陈青禾同志！将我们后山那些灾后堆积如山、污染环境的朽木垃圾！变废为宝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在喊口号！
“同志们！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木头渣子！那些猪都嫌弃的烂花生壳！那些喂牛都不够格的玉米芯！经过我主持的特殊科学配方调配！现在！奇迹出现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享受酝酿的效果！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夸张！充满了戏剧性的震惊与自豪！
“它们！在陈青禾同志和我共同开发的封闭式培菌装置里！长出了……一种……通体闪烁着……幽幽蓝光！带着梦幻般光泽的神奇菌菇！！！！”
轰！
如同惊雷！
“蓝光菌菇！会发光的神仙菇！！！”
张爱国那如同打了鸡血般的吼声还在院外土路上飘荡！却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青禾本就剧痛混乱的脑海深处！
变废为宝？！奇迹？！蓝光菌菇？！神仙菇？！
还在……封闭式培菌装置？！（哪来的装置？！明明是在垃圾堆里自己长的！）
最关键的是——
那个名字！陈青禾！是被硬生生夹在他张爱国后面的！一个连主次关系都排不上的“同志”？！
赤裸裸的篡夺！
赤裸裸的摘桃！
无耻至极！！！
就在张爱国狂吼“神仙菇”、疯狂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瞬间！
“哐当！哐啷啷——！！！”
一阵如同狂风骤雨般迅猛、粗暴、杂乱的金属撞击和摩擦声！猛地从院外土路更远处传来！声音如此密集！如此狂躁！带着重载车辆底盘剧烈颠簸的闷响！如同有几十台破锣烂铁组成的交响乐团在疯狂敲打着大地！
什么声音？！
透过被砸烂的门豁口望去——
土路上烟尘滚滚（虽然被薄雪覆盖但仍有飞尘）！
几辆涂着花花绿绿、如同补丁摞补丁的破漆、挡风玻璃糊满泥点、甚至连车门都锈蚀变了形的老款昌河面包和小四轮农用蹦蹦车！正如同脱缰的野狗！以近乎漂移的姿态！极其蛮横地冲破清晨薄雾和未化的积雪！碾过泥泞冻土！卷着泥点雪渣！带着一股子浓烈的劣质柴油尾气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如同仓库陈米混合了某种添加剂挥发气息的怪味！疾冲而至！在乡政府那扇刷着残破蓝漆的铁皮院门前猛踩刹车！
“吱嘎——！！！”
刺耳的刹车摩擦声混合着破喇叭的嘶鸣划破死寂！
车门哐当砸开！跳下来一群穿着沾满油污的各色羽绒服、神色精悍中带着一丝贪婪急切的汉子！为首一个体型异常肥胖、脖子上金链子如同拴狗绳般粗壮、头顶稀少的几缕头发精心抹过发油、油光满面、肥厚的手里正攥着一台屏幕不断闪烁新信息的诺基亚直板手机！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手里还拿着黑乎乎似乎是照相机样的玩意儿！
“张主任！张主任！哎哟喂我的张主任！！！”吴胖子那标志性的、如同油腻肥肉摩擦般的尖锐嗓音！穿透破车门！第一时间响彻了整个院内外！充满了假惺惺的热情谄媚，那双嵌在肥肉堆里的小眼睛却在第一时间极其精准地！越过刚刚从后库方向带着一群“重要新闻”赶来的张爱国！穿过泥屋破门的豁口！带着一种仿佛红外线般精准的扫描！死死锁定了！
此刻——
缩在机房内部角落里！
浑身裹满泥泞污垢！
身边垃圾堆深处！
那簇依旧闪烁着幽幽蓝绿荧光的奇异菌丝！
他的绿豆眼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发现了绝世宝藏的鬣狗！连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急迫与狂喜！
“哎呀呀！苍天开眼啊石壁乡有救了！张主任你真是神人啊！！”吴胖子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可笑的菊花褶！声音又尖又谄！“神仙菇！蓝光菇！我吴金福在商海沉浮二十多年也没见过这种宝贝啊！快！快给我——看一眼！！！”
他一边如同母猪抢食般奋力挤开挡道的张爱国！一边猛地朝着身后那个拿相机的跟班使劲挥手！同时！那肥厚如同火腿肠的手指！极其隐蔽而迅速地！在紧贴胸前鼓囊西装内袋的位置！
用力捏了一下！
又捏了一下！
似乎在按动着某种微型通讯设备！！！
动作极其隐蔽！快如闪电！几乎与那相机闪光灯的骤然亮起同时发生！！！！
嗡！！！
一道刺目到极点的镁光灯强光！
如同划破地狱黑暗的巨大闪电！
伴随着相机快门的咔嚓脆响！
骤然点亮！穿透门洞！撕裂尘埃！
精准无比地！
将蜷缩在垃圾堆角落、正被剧痛惊恐和巨大可能性冲击得头晕目眩的陈青禾！
连同他身侧！
那簇闪烁着幽幽蓝绿荧光的奇异菌丝团！
以及……
角落里那堆正在缓缓蠕动、挣扎着向菌丝荧光方向爬行的……
几坨！
灰白色！
带着粘液和不祥菌斑的——
蠕动蛆虫！！！
瞬间！！！
锁定！！！
覆盖！！！
凝固成一张如同命运审判的！！！
刺眼！！底片！！！！
光芒乍亮即灭！
只留下强光灼烧视网膜的刺痛残影！
也照亮了陈青禾脸上那瞬间凝固的惊愕与荒谬！
时间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机房里死寂得如同真空！
后院杂物间门缝里！
那本被枯槁手指重重压着、几乎快要碾破纸张的暗红硬壳笔记本！
“啪嗒”一声！
从僵硬的手指间！
滑落！
掉在那冰冷的泥土地面上！
发出一声轻微！
却如同重锤砸落的！
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