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乌骓马的鬃毛上,碎成细珠。
陆九渊单手拽住缰绳,马蹄在结冰的山道上擦出火星。
他望见山巅那抹紫色身影时,眉峰先拧成了结——阿紫的短刀还别在靴筒上,发尾沾着血雪,像根被揉皱的紫藤。
\"小祖宗。\"他翻身下马,皮靴碾过薄冰,声音却软了三分,\"你师父我在雁门关截楚相玉截到半道,听商队说赤练峰有紫衣人屠了山匪寨子,差点把马缰绳勒断。\"
阿紫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
她望着陆九渊眉骨处新添的血痕,突然扑过去揪住他的衣襟:\"你骗我!
说好了教完我'破云十三式'就去看塞北的杏花,结果又追着楚相玉跑!\"
陆九渊被她撞得踉跄两步,却反手按住她发顶。
少年人的发丝还带着雪的凉,像极了三年前他在说书摊前捡到的那只小刺猬——当时她攥着半块冷炊饼,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星子。\"我骗你什么了?\"他轻声道,\"你师父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
山风卷着黑氅的响动从身后传来。
戚少商倚在连云寨的木门前,乌鞘刀挂在腰间,刀鞘上的云纹被雪水浸得发亮:\"陆先生来得巧,我正打算收个义妹。\"
阿紫猛地转身,发梢的雪粒簌簌落进衣领。
她望着戚少商身后的连云寨众寨主——大当家的屠晚摸着络腮胡笑,二当家的杨无邪正往嘴里塞花生,连向来冷脸的雷卷都抱臂站在廊下,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短刀时,唇角勾了勾。
\"义妹?\"陆九渊挑眉,目光在阿紫发亮的眼睛和戚少商微扬的下颌间转了转,\"戚大寨主这局布得妙啊——赤练峰的山匪断了三个月'平安钱',您不罚反收义妹,是要把这把'紫电刀'当新规矩立在北边?\"
戚少商拍了拍腰间的刀:\"陆先生说书时总说'江湖是活的',我这寨子也得活。\"他朝阿紫招招手,\"丫头,过来。\"
阿紫的喉咙发紧。
她摸了摸怀里那张被雪晕开的\"雁门关\"纸条,又看了眼陆九渊——他正倚着乌骓马,拇指摩挲着刀柄上的云纹,眼底有笑。
那是他说书说到精彩处才会有的笑,像看见一块好铁被锻成了剑。
\"我...我不会跪。\"她走到戚少商面前,耳尖通红,\"师父说江湖儿女拜把子,磕个头太俗。\"
\"那就换个俗的。\"屠晚从怀里摸出酒坛,\"喝血酒!\"
杨无邪的花生\"咔\"地碎在掌心。
雷卷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倒出半盏酒,指腹在掌心划开道血口:\"我雷卷的血,以后和阿紫的血同热。\"
阿紫的短刀\"噌\"地出鞘。
刀刃划破指尖时,她没皱一下眉——血珠坠进酒盏,和雷卷的血融成一点琥珀色。
屠晚的血、杨无邪的血、戚少商的血依次落进去,最后是她自己的。
\"我阿紫,今日与连云寨七位兄长结义。\"她捧起酒盏,声音比山风还亮,\"以后谁要动我兄长一根汗毛,我就砍他十根手指头!\"
酒盏相碰的脆响里,陆九渊摸出帕子擦她指尖的血。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初遇时她说\"我要做天下最厉害的刀客\",那时她的眼睛里只有恨;如今这双眼睛里有了火,烧得人心里发烫。
\"留她在寨子里?\"他望着戚少商递来的结拜帖子,\"你不怕她把你连云寨的规矩全翻了?\"
\"怕。\"戚少商笑得爽朗,\"可我更怕她跟着你说书,把刀磨成了笔杆子。\"他拍了拍陆九渊的肩,\"你那套'刀随人,人随心'的道理,总得找块江湖地儿栽活了。\"
陆九渊望着阿紫被众寨主围在中间灌酒的模样,忽然觉得喉头发哽。
他摸出腰间的铜铃摇了摇——那是说书人招揽听众的家伙,此刻在雪地里撞出细碎的响。\"行吧。\"他对戚少商笑,\"但她要是受了委屈,我就把连云寨的故事说成'七大笨汉护短记'。\"
山脚下忽然传来信鸽的哨响。
陆九渊抬头,见那灰羽信鸽爪子上绑着血书,正扑棱棱落在他肩头。
他拆开一看,瞳孔骤缩——\"楚相玉投辽,受封平南将军,耶律洪基欲挥师南下\"。
辽国上京的金銮殿里,龙涎香熏得人发闷。
楚相玉跪在汉白玉阶下,玄色蟒袍上金线绣的云纹泛着冷光。
他望着耶律洪基腰间的鱼肠剑,声音里浸着笑:\"陛下要灭宋,臣愿为前驱。\"
\"好!\"耶律洪基拍案,金冠上的东珠乱颤,\"联封你为平南将军,领十万铁林军!
待得宋土入我大辽,联许你做燕云十六州之主!\"
丹墀下,萧峰垂着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望着楚相玉抬头时眼底的阴鸷,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雁门关外的血——那时他还是乔帮主,带着丐帮兄弟截杀辽兵;如今他是大辽南院大王,却要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汉人替辽国挥刀向南。
\"陛下。\"他向前一步,玄色锦袍扫过阶前的冰棱,\"楚将军新降,臣以为...需得派人监察他旧部,防着里应外合。\"
耶律洪基挥了挥手:\"神侯府的诸葛老儿早派了人盯着,你且放心。\"他端起酒盏,\"来,联与平南将军共饮此杯!\"
萧峰退到殿角。
他望着楚相玉仰头饮酒的模样,喉间像塞了块冻硬的血饼——那是他在宋境长大的血,在辽地封王的骨,此刻全成了刺进中原的刀。
神侯府的偏厅里,檀香绕着诸葛正我的白须打转。
他捏着耶律洪基的密报,指节叩了叩案上的\"绝灭亡\"令牌:\"楚相玉旧部散在江湖,铁手,你带冷捕头去查淮南的暗桩;追命,你即刻去无锡——陆九渊那说书人消息最灵,让他盯着楚相玉的刀。\"
铁手的铁掌按在桌沿,木头发出生涩的呻吟:\"大人,楚相玉当年血洗百花谷,这些旧部若真反了...\"
\"所以要赶在他们反之前,拔了根。\"诸葛正我将密报投入炭盆,火光映得他眼眶发红,\"去罢,明日寅时启程。\"
追命叼着草茎翻窗而出,身影消失在廊角。
铁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摸了摸腰间的铁剑——剑鞘上还留着三年前与楚相玉交手时的刀痕,此刻被炭火烧得发烫。
六分半堂的绣楼里,厉真真的红裙扫过檀木楼梯。
她捧着茶盏推开房门时,正见狄飞惊背对着窗,月光在他肩头裁出一道银边。\"堂主要的陆九渊说书稿。\"她将青竹卷放在案上,\"他最近在讲'连云寨七杰',把戚少商夸得能摘星。\"
狄飞惊没回头。
他望着窗纸上厉真真的影子——那影子歪着头,发间的珠钗晃出细碎的光。
他想起三日前她替他挡下的那一剑,剑尖擦过她耳际时,他闻见了茉莉香。
\"堂主?\"厉真真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袖。
狄飞惊的眼睫颤了颤。
他转身时,月光落进他眼底,像落进深潭的星子:\"明日...陪我去听陆九渊说书。\"
厉真真的耳尖瞬间红透。
她抓起茶盏要掩饰,却撞翻了案上的笔洗——墨汁溅在\"连云寨\"的书稿上,将\"七杰\"晕成了\"八杰\"。
湖心亭的夜雾漫上来时,心树正坐在石凳上。
他望着水面浮动的月影,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念珠。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忽然低笑出声:\"李寻欢要'取经'?
有意思。\"
他摘下一颗念珠扔进水里,涟漪荡碎了月亮。\"心鉴大师,\"他对着夜色低语,\"你说这江湖,是佛理大,还是刀把子硬?\"
风卷着雾扑来,将他的话揉碎在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