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栩时常会怀疑自家主上究竟是不是失忆状态，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她的懵懂不是装出来的，可她对蔺慈安阴晴不定的喜恶也是出自真心。
譬如此刻，屠杀凡人，何等大的罪过，修士轻易不敢招惹上身，花不再却偏要蔺慈安背。
蔺慈安虚了容脸出现在城楼上时，双方对峙场面叫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滚滚雷霆好似是为她而来。
花不再单手背在身后，站在主街上，人群纷纷向着她而去，远离城楼方向逃窜，她如同人流中的逆行者，抬头与蔺慈安隔空对视。
雷光明灭闪烁，蔺慈安的脸被好似被光影割裂成了两个部分，那双温柔的眼睛此刻深渊一般平静。
“霁光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蔺慈安知道白龙的要求，蔺慈安站队不站队不重要，白龙真正要的，是霁光君蔺慈安的站队。
她就是想看见她众叛亲离举世皆敌只剩下她的模样。
“如你所见，”清隽的脸上无悲无喜，雷霆沉沉压了下来，压得城楼上每一个修士都喘不过气。
“霁光君，学院从不站队，今日你却公然站在妖森那边，你这是要与天下人修为敌吗？！”云霄阙有修士站了出来，厉声质问蔺慈安。
蔺慈安不说话，在等妖森先开局，厚重的城门在无形威压之下，一寸寸打开，妖兽们蠢蠢欲动，一双双颜色不一的妖瞳注视着越开越大的缝隙，进攻的姿势早就摆好，尖锐獠牙泛着阴森的光。
“前辈，您……”黎雾川持剑而出，“今日您要攻城，便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几日不见黎雾川，她身上依旧有股子难见的清正气，蔺慈安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满场也只有你是为了城内的凡人。”
其余人，不过是觉着要妖森之妖聚集，有利可图。
修士们像是被戳到了跳脚一般，再也顾不得其他，自诩占了人族大义，对着蔺慈安一通辱骂。
那些辱骂好似一根又一根捕捉不到的绵细针，落在蔺慈安耳中，却也扎在了花不再心中。
诚然，瞧见蔺慈安受人唾骂，她心情愉悦，可蔺慈安当真受人辱骂，她又怒不可遏。
这样矛盾又复杂的情绪撕扯得她头脑发胀，十宗精英来了不少，空气中弥散的精血气息更是冲昏她的理智。
时栩只见白龙面色发白，额角细汗密布，她忍不住上前扶住花不再，“主上，有霁光君在，此事不会再有转圜余地，你……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要是白龙在这发狂，时栩还真怕自己下手重了误伤到她。
“时栩，你带我出城，能做到吗？”白龙攥着时栩的手腕，牙关紧咬，一双金瞳依然竖起，凶相毕露，“快点！”
时栩闻言，当即揽住花不再的肩头，两个人化作一道流光自天际划过。
蔺慈安瞧见流光消失的方向，心中微安，时栩还是知道一些分寸的。
至少带人出城的时候，没有落到妖兽堆里。
密林之中，层层叠叠的枝叶挡住大片阳光，树影斑驳，不远处，妖兽们的嘶吼声如同山洪迸发，哪怕在这里，脚下的地面依旧在微微颤动。
“主上！”
花不再原地呕出一大滩鲜血，时栩瞳孔骤缩，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带花不再远离了战场，且双方仍在对峙，并未开杀戒，为什么？
花不再摆摆手，毫不在意的拭去唇角血渍，她靠着粗壮的树干，眸光往凉城方向飘去，分明不会笑，分明没有想要笑的欲望，却是在远处传来动静时大笑出声。
笑靥如花，开的是黄泉路上的死亡之花，语调婉转，唱的是引魂路上的夺命之谣：“饮尽人族灵骨血，解我心中百般仇。”
时栩微微愣神，她曾说蔺慈安疯了，原来，真正疯掉的人不是蔺慈安，而是——
白龙花不再。
花不再抽走时栩腰间别的匕首，在时栩还不曾反应过来时，寒光在掌心略过，一滴滴泛着金光的血液从掌心落下。
“天地有数，万物有灵，以我之血，铸我之影。”
时栩不知白龙究竟要做什么，但这不知名的仪式已开，她无法强行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在花不再的吟唱中，鲜血凝聚出一条巨龙血影。
龙影咆哮，惊天动地，这样的血脉压制下，连她都忍不住双膝跪地。
花不再轻咳着，咬破指尖，在龙影眉心中印下一个狰狞血点，“去吧，我的影子，杀光那些人修。”
时栩强撑着挡在龙影跟前。
她不清楚花不再究竟是有何种实力修为，可花不再是妖森命定的王，血脉压制，她一元婴要在这样的血脉威压下站直都是一件难事。
“主上，霁光君说了，杀戮事她来做，因果她来背，您答应过她，会活下来。”
“时栩，你不了解我，我一向是说话不算数的人。”花不再唇角勾起一抹自嘲弧度，上前轻拍着时栩的脸，掌心血迹染在时栩嫩白的脸上，“别妨碍我，要不然……连你一起杀。”
血龙似是受到主人的命令，巨大的，透着威严的龙首定定注视着时栩，似乎只要花不再一声令下，血龙就会暴起将时栩吞入腹中。
可时栩半步不让。
“这是我的替死影。”花不再捏着时栩的下巴，那带着仇恨的杀念终究是看在妖森的份上，淡了一些，“是我血脉之术，不会有事。”
可惜了，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收回来的血气……
就这样要去替她的因果了。
“蔺慈安呐蔺慈安，你最好是生生世世都欠我，长长久久听我的话。”
言罢，花不再跌坐在地上，血龙腾空而起，穿过重重叠叠的枝叶，进入乌云之中。
蔺慈安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奈何妖森和凉城两方势力都到这份上了好像还得讲个什么先来后到似的，谁都等着另一方先动手，平白耽误时间。
她虚空握拳，在血龙来临之前，大片大片的雷霆落下，一时间哀鸿遍野，血龙穿云而出，轻唤了一声：“蔺慈安。”
分明是以血而铸就的龙影，影身上的龙鳞如同弥散的血雾，偏偏透着暗沉的血光，雷霆绕着血影，像是无形中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