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厌只是浅尝即止,从始至终神态澹泊。他忽而抬眼望向窗外庭院繁花,道:
“国公宅邸虽华美非常,可总觉太静太闷。”
夜凌霄哈哈大笑:“这是宫廷旧例,我们这些封疆大吏不得随便张扬欢娱,否则容易惹祸招灾。”
他忽地凑近些,小声说道:
“其实我最羡慕江湖侠客自由自在。不瞒先生说,当年我少年时也曾仗剑天涯,可惜后来卷入庙堂旋涡,再想抽身已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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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大笑共饮。
忽听门外脚步急促,一个灰衣老者匆匆进来,在夜凌霄耳畔低语几句。
夜凌霄眉梢微挑,很快恢复如常,对林厌歉意拱手:
“抱歉,是王侍郎派人送信来了,说昨晚醉仙楼冲突,他们家的小畜生断了一条胳膊,要找您讨个说法。”
他冷哼一声,“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倒要看看,他们敢如何撒泼?”
林厌依旧波澜不起,只起身告辞:“既如此,在下便先离开,以免牵连贵府。”
谁知夜凌霄猛地按住他的肩膀,大义凛然道:
“不用怕他们!只要踏进我的门槛,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麻烦,都由我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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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又有管家禀报:户部王侍郎本人已经带队堵到国公府门口,请求面圣申诉。
庭院里顿时鸦雀无声。
幕僚们开始低语商议,有建议闭门谢客,有建议趁机震慑王氏……
唯独夜凌霄泰然自若,他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径直吩咐管家:
“告诉他们,本侯正在接待贵客,无暇理会闲杂琐事。如果再纠缠,就把他们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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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外阳光洒落下来,把整个大厅照映成金碧辉煌的一幅画卷。
林厌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权谋争斗、人情冷暖,都像是在看戏一般,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他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格格不入,与周遭所有热烈期盼相比,他只想早点离开这座城市,再不会为任何凡俗恩怨所累……
可就在他准备迈步离去的时候,一个稚嫩童音突然响起——
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偏厅蹦跳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好奇地仰头问道:
“哥哥,你就是那个能飞檐走壁、一指碎石的大英雄吗?“
她乌黑的大眼睛里写满憧憬与崇拜,还有孩子特有的不设防纯净,让整个大厅里的肃杀氛围倏地消融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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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厌微微愣神,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英雄”两个字称呼自己。他蹲下来摸摸女孩脑袋,道:“不是英雄,不过懂一点拳脚罢了。“
小姑娘鼓起腮帮:“骗人!爹爹刚刚还夸你呢,说以后让我跟你好好学本领,将来也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听到这里,大殿里爆发出善意哗笑,包括一直板着脸的幕僚们也忍俊不禁。
就连一直躲在屏风后的郡主,也忍不住捂嘴偷乐,美眸盈盈闪烁,比初升旭日还耀眼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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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各种饭菜佳酿轮番端上桌,即使再拘谨的人,此刻也被感染出了七八分热烈劲儿。
不知是谁第一个提议:“既然今天来了高手,不如请先生现场演练两招,让我们这些粗鄙武夫也涨涨见识?“
众人纷纷附和,就差搬椅子鼓掌叫好了!
唯独国公本人犹豫片刻,看向女儿征询意见:“阿瑶,你怎么看?“
郡主体态端庄婉约,其实内心早已跃跃欲试,但表面还是装作矜持状:“自然尊重先生意思,如果方便的话……“
所有人视线齐刷刷投向唯一还能保持镇定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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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众星捧月般关注,林厌却只是淡淡摆手:“舞枪弄棒,于大道何益?诸君若真渴望精进,当以养性明志为先。“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兴奋劲浇灭干净,同时又引发新一轮钦佩与感慨:
“高!实乃高士!“
“怪不得连王家的纨绔都栽跟头!“
……
大殿里再次陷入短暂寂静,随后爆发阵阵喝彩,各种溢美之词层出不穷.
国公交口称妙,连忙补上一句:“果真是真龙天骥!今日能结识贤士,胜读十载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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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渐近尾声,各类宾朋陆续告辞.临别之前,夜凌霄郑重其事取下一块象牙腰牌递给林厌:
“此物乃敝府通关信物.往后但凡遇到麻烦,凭此可自由进出皇城各坊市;更可调动部分兵马资源.希望不要嫌弃.“
周围众幕僚齐齐侧目:这是何等殊荣?纵观京师上下,除了皇族宗室之外还有谁享受过?
然而面对这份厚礼,林厌依旧平静推拒:“承蒙厚爱。在下素来独往独来,用不上这些虚名权柄.“
国公安慰地点点头,“既如此,那就随缘吧。但记住一句话:只要还认我们一家朋友,这天下再险恶,也没人敢欺负于你!“
言罢朗朗长啸,引得群鸟振翅飞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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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大厅之后,夕阳西斜.
郡主体贴送行,两人在回廊深处并肩缓行.
她果断收起娇柔姿态,用最真实嗓音问:“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身份桎梏,你愿意留下么?”
声音极细极软,如暮春杨柳枝尖滴落池面的水珠一样温柔脆弱,其中夹杂复杂期待、不甘甚至一点委屈.
林厌停驻脚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认真凝视她良久:
“人与天地之间,不过蜉蝣寄命。我追寻大道多年,从未因任何诱惑改变初心。所以…抱歉,即使没有身份桎梏,我仍不会留下.“
回廊尽头残霞映照,两道人影拉成长长剪影.
沉默持续良久,
最终还是郡主演绎出生平最大度的一次释怀—-
她果决展颜嫣然而笑:“罢啦!反正缘聚缘散皆由天定。本小姐喜欢挑战困难,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甘愿停下来!”
那股少女英气扑面而来,把整座古朴宅邸都照亮三分!
身后一群护卫丫鬟全傻掉:什么时候咱们大小姐这么大胆啦?!
偏偏那青衫男子只是莞尔颔首,“祝姑娘梦想成真。”
夜色已深,林厌在皇城中寻了一家尚算清净的客栈住下。
他盘膝坐在榻上,双目微阖,气息悠长,似在调息,又似在感悟这皇城夜晚独有的那份沉凝与压抑。
与国公府的富丽堂皇不同,这寻常客栈之内,反而多了一丝江湖草莽的自由气息,虽然驳杂,却也真实。
就在他神游物外之际,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木屑纷飞间,一个身着华贵锦袍,面容尚算俊朗,却带着一股子嚣张跋扈之气的年轻男子,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闯了进来。
“你就是那个林厌?!”
那锦袍男子一进来,便伸手指着林厌,语气冲得像是要吃人。
林厌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平静无波,仿佛踹开的不是他的房门,而是一扇无关紧要的柴扉。
“阁下是?”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那锦袍男子见他如此淡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哼!本公子乃是吏部尚书苏大人家的三公子,苏文远!”
苏文远抬高了下巴,一脸傲然,仿佛报出这个名号,对方就该纳头便拜。
“听说,就是你小子,在醉仙楼打了王侍郎的儿子,还被镇南国公府的阿瑶郡主亲自接入府中款待?”
他的眼神在林厌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碍眼的物品。
林厌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对这种纨绔子弟的寻衅滋事,他向来不屑一顾。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苏文远口中的滔天大事,在他眼中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
“哈!小子,你还挺狂啊!”
苏文远被他这态度激得怒火更盛,上前一步,几乎要指到林厌的鼻子上。
“我告诉你,阿瑶郡主,不是你这种泥腿子能高攀的!你最好给本公子识相一点!”
他身后的家丁们也纷纷上前,一个个摩拳擦掌,目露凶光,显然是准备随时动手。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早已吓得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认得这位苏公子,是皇城中有名的横行霸道之辈,谁敢招惹?
林厌的目光从苏文远脸上移开,扫了一眼那些跃跃欲试的家丁,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哦?那依苏公子之见,在下该如何‘识相’?”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让苏文远莫名地感到一丝寒意,仿佛被什么洪荒猛兽盯上了一般。
苏文远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吼道:“自然是立刻!马上!给本公子滚出皇城!永远别再出现在阿瑶郡主面前!”
“否则,哼哼,王侍郎家的公子只是断了条胳膊,你要是惹恼了本公子,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这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是赤裸裸,不加掩饰。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林厌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威胁一般,反而轻笑一声。
“苏公子,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在下对郡主并无任何非分之想,萍水相逢,仅此而已。”
“至于是否离开皇城,那是在下的自由,恐怕还轮不到苏公子来指手画脚。”
他这话一出,苏文远身后的家丁们顿时鼓噪起来。
“大胆!竟敢对苏公子如此无礼!”
“小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公子,不必跟他废话,让小的们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苏文远被林厌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彻底激怒,他自诩身份高贵,何曾受过这等闲气?
“好!好得很!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苏文远怒极反笑,猛地一挥手:“给本公子上!打!往死里打!出了事,本公子一力承担!”
一声令下,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朝着林厌猛扑过去!
客栈掌柜吓得闭上了眼睛,心中哀叹这青衫青年怕是要遭殃了。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和殴打声并未响起。
只听得“砰砰砰”几声闷响,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惊呼和痛哼。
客栈掌柜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目瞪口呆!
只见那几个气势汹汹扑上去的家丁,此刻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一个个抱着受伤的部位哀嚎不止,有的捂着手腕,有的捧着小腿,显然都受了不轻的伤。
而那个青衫青年,依旧好端端地坐在榻上,连衣角都没有乱上一分,仿佛刚才动手的根本不是他。
苏文远也愣住了,他带来的这些家丁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手,但对付寻常三五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怎么可能在一个照面之下,就被对方如此轻易地解决了?
这小子,难道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寒意,方才的嚣张气焰也消减了不少。
林厌的目光缓缓落在苏文远身上,那眼神依旧平静,却让苏文远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
“苏公子,你的人,似乎不太中用。”
林厌淡淡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苏文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想发作,却又忌惮对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咬着牙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厌站起身,缓步走到苏文远面前。
他身形并不魁梧,甚至略显清瘦,但此刻站在那里,却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让苏文远感到一阵窒息。
“我是谁不重要。”
林厌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重要的是,苏公子,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否则,断掉的,可能就不仅仅是胳膊腿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却让苏文远遍体生寒。
苏文远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杀气将自己笼罩,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多说一句废话,对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取自己性命!
“你……你给本公子等着!”
他强撑着撂下一句场面话,便连滚带爬地带着那些受伤的家丁,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客栈。
那模样,与来时那嚣张跋扈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客栈掌柜和伙计这才敢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看着林厌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客官……您,您没事吧?”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厌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随即转身回到房中,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闹剧。
只有那被踹坏的房门,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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