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镇的春天,是被“山河链”的金线重新编织过的。曾经蒙尘的溪流如今澄澈见底,倒映着被“息壤生态”修复后青翠欲滴的山峦。空气中没了旧日工厂残留的金属锈味,只有湿润泥土的芬芳和自动化农场里“神农基质”滋养下果蔬的淡淡甜香。
苏家祖宅修葺一新,白墙黛瓦,檐角挂着古朴的电子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越的、融合了伶伦“天籁元音”片段的合成乐声。屋后那片曾经荒芜的坡地,此刻成了林建国和张秀兰的“试验田”。几架蜂鸟大小的智能农用无人机低空盘旋,发出细微的嗡鸣,精准地扫描着每一株作物的叶面湿度、土壤养分,将数据实时投射到林建国手腕的简易终端上。
“嘿!老苏!看见没?这‘神农基质’配这‘小蜜蜂’,比我当年伺候试验田还省心!”林建国戴着草帽,得意地指着终端光幕上跳动的绿色数据,对一旁提着水壶的苏父炫耀。光幕显示着“黄瓜3号植株:需水微量,钾元素略高,建议追加磷肥5克”。他熟练地对着终端语音指令:“小蜜蜂三号,目标黄瓜3号,追加‘丰年’磷基营养液,剂量5克。”
一架无人机立刻脱离编队,悬停在指定植株上方,下方探出细小的喷嘴,精准地喷洒出几乎看不见的雾状营养液。
苏父笑呵呵地放下水壶,他早已不需要亲自浇水。田地边缘埋设的“共工-7型”智能微灌溉系统,正根据无人机的扫描数据,通过遍布地下的毛细管网,将精确调配了“息壤”活性成分的纯净水无声地输送到每一寸土壤。“省心是省心,就是少了点……下地的筋骨劲儿。”他活动了下肩膀,目光慈爱地望向田埂边。
田埂旁,张秀兰和苏母正围着一个藤编的摇篮。摇篮里,是苏晚晴表姐刚满月的小女儿,粉雕玉琢,睡得正香。摇篮上方,悬浮着一个巴掌大的“安魂仪”,正散发着肉眼不可见、却能安抚婴儿情绪的柔和能量场(弱化版“天籁元音”)。张秀兰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感应器,对着婴儿晃了晃,感应器屏幕亮起温和的绿光:“心率、体温、脑波都平稳!这‘安魂仪’可比咱们那会儿的拨浪鼓管用多了!”
苏母则拿着一片刚从旁边菜畦里摘下、还带着露珠的生菜叶,在婴儿小鼻子前轻轻晃过,逗弄着:“宝宝闻闻,香不香?这可是高科技种出来的,没一点农药!”
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苏晚晴系着围裙,正用智能灶具操控着几口锅,屏幕上跳动着精准的火候曲线和调料配比提示。林默靠在门框边,手里削着一个刚从“试验田”摘下的苹果。果皮均匀地垂下,露出水灵灵的果肉。他削下一小片,很自然地递到苏晚晴嘴边。苏晚晴侧头就着他的手吃了,眼睛弯成月牙:“甜!咱爸这技术,快赶上专业的了。”
这短暂的宁静,像一层温润的琉璃,包裹着劫后余生的青禾镇,也包裹着历经风霜的两家人。林默看着父母脸上舒展开的皱纹,看着苏父苏母眼中满足的笑意,看着苏晚晴在烟火气里娴静的身影,胸中那根因昆仑而时刻紧绷的弦,似乎也微微松弛下来。伏羲龟甲贴在胸口,传递着温吞的暖意,如同这春日午后的阳光。
他削好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端到院子里的小石桌上。“爸,妈,叔叔,阿姨,吃点水果。”他招呼着,自己也拿起一块,感受着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这一刻,没有天机阁的警报,没有昆仑的风暴,只有屋檐下的风铃轻响,田间的蜂鸣,家人的笑语。他握着苏晚晴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在她的手心轻轻划着,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关于未来的无声约定。
“小默啊,”苏父喝了口茶,看着远处被无人机照顾得妥妥帖帖的田地,忽然感慨,“这日子……真跟做梦似的。以前哪敢想,咱们这破镇子,能变得比画还好看?还能用上这些神仙……呃,高科技玩意儿?”
“是神仙还是科技,看怎么用。”林建国接口,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能让人吃上干净饭,喝上干净水,睡个安稳觉,甭管叫啥,都是好东西!”他看向儿子和准儿媳,眼中满是骄傲。
张秀兰抱着小婴儿走过来,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好是好……就是太静了。静得我这心里头……老有点不踏实。”她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又聚拢了些,“总觉得……像暴风雨来之前似的。”
她的话音刚落——
嗡!!!
林默胸前的伏羲龟甲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不再是温吞的暖意,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骤然爆发出滚烫的灼痛!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毁灭性意志的冲击波,仿佛跨越了无尽空间,狠狠撞在他的灵台之上!
“唔!”林默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苹果块掉落在石桌上。他猛地捂住胸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龟甲传递来的不再是预警,而是濒临破碎的哀鸣!昆仑!是昆仑!
“小默?!” “默哥?!” 四声惊呼同时响起。林建国和张秀兰吓得站了起来,苏父苏母脸色骤变。苏晚晴一个箭步冲到林默身边,冰凉的手立刻按在他捂着胸口的手背上,触手处一片滚烫!
“昆仑反噬?”她声音紧绷,另一只手已经飞快地操作起个人终端,试图接入天机阁的加密信道。
林默牙关紧咬,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额角青筋暴跳。他刚想开口安抚父母,一声更加凄厉、穿透灵魂的尖叫从屋里炸响!
“啊——!!!”
是童童的声音!
众人猛地冲进屋里。只见童童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客厅角落,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他面前摊着那幅描绘昆仑血色锁链的画,此刻画纸竟被他自己的小手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他沾满红色蜡笔屑的手指,死死抠着画纸断裂处,仿佛要将那无形的锁链彻底扯碎,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抠破了画纸!
“断了……全断了!”童童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尖叫声带着哭腔,“红色的眼睛……要出来了!好痛!它在看我!好痛啊!”
“童童!”苏晚晴扑过去,一把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同时启动了手腕上一个微型装置,柔和的、带着伶伦“天籁元音”净化频率的能量场瞬间笼罩住童童。孩子的颤抖稍微减弱,但眼神依旧惊恐,死死盯着那撕碎的画,大口喘着气,泪水混着汗水滚滚而下。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童童的反应和龟甲的灼痛,指向同一个结果——紫薇的最后仪式,开始了!那维系着最后一丝平衡、禁锢着“天机”之眼的血色锁链,彻底崩碎了!
几乎是童童尖叫的余音还在屋内回荡,林默和苏晚晴的个人终端同时发出最高级别的、刺破耳膜的蜂鸣警报!血红色的全息投影强制弹出,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赵正刚冷峻到极点的面容出现在投影中,背景是剧烈闪烁红光、充斥着刺耳警报和人员奔跑呼喝声的天机阁地下中枢!他脸上沾着一抹不知是油污还是血迹的污渍,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
“林默!苏晚晴!”赵正刚的声音没有任何废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坨子砸在地上,“昆仑死亡谷核心区能量风暴强度指数级暴增!‘冰封长城’防御力场被全面洞穿!‘燧人氏’光热矩阵7号、9号、13号节点过载熔毁!紫薇正在强行抽取昆仑地脉本源,唤醒‘天机’!‘断脉’行动失败!重复,‘断脉’行动失败!我们顶不住了!最高指令:林默、苏晚晴、陈浩,立即结束一切事务,三十分钟内抵达‘盘古基地’!执行最终预案——‘补天’!重复!最终预案——‘补天’!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投影中,一闪而过的背景画面令人心胆俱裂:巨大的主屏幕上,那道象征最后防线的幽蓝色“冰封长城”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崩裂,露出后方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疯狂旋转的暗红色混沌深渊!深渊中心,一点惨白的光芒正如同邪恶的眼瞳般,缓缓睁开!
全息投影戛然而止。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苏家祖宅的客厅。只有童童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无人机茫然的嗡嗡声。
林建国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张秀兰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涌出。苏父苏母脸色惨白,互相搀扶着才勉强站稳。田园牧歌的幻象被残酷的现实瞬间撕得粉碎。
林默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滚烫的灼痛和刺骨的冰寒在胸腔里激烈碰撞。他缓缓松开捂着胸口的手,挺直了脊背。脸上因剧痛而扭曲的神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决绝的金色火焰。他看向苏晚晴。
苏晚晴抱着还在抽噎的童童,轻轻拍着他的背。她抬起头,迎上林默的目光。没有惊慌,没有犹豫,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只有与他同出一辙的冷静和坚毅。她微微点了点头,将童童轻轻交到张秀兰颤抖的怀里。
“爸,妈,叔叔,阿姨,”林默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被恐惧攫住心神的人耳中,“我们要走了。”
“小默!晚晴!”张秀兰哭出声来,想上前拉住儿子。
林建国一把拉住了妻子,这个一辈子刚强的老工人,此刻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却死死忍着,只是重重地、重重地拍了下林默的肩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活着回来!……带着晚晴……一起回来!”
苏父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苏母紧紧抱着童童,泪流满面,对着苏晚晴用力点头:“孩子……小心!一定要小心!”
没有更多的时间告别。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一辆线条刚硬、涂装着哑光黑色、没有任何标识的重型越野车如同钢铁猛兽般冲进院子,一个急刹停在门口。车门弹开,驾驶座上正是全副武装、脸上还带着硝烟痕迹的陈浩!
“默哥!苏姐!快!”陈浩的声音嘶哑而急促,眼中布满血丝。
林默最后看了一眼父母,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们的面容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车门。苏晚晴紧随其后,在踏上车门前,她回头,对着父母和泪眼婆娑的张秀兰,露出一个安抚的、却无比坚定的微笑。
车门砰然关闭。引擎发出凶兽般的咆哮,卷起地上的尘土,瞬间冲出了苏家小院,消失在通往山外的道路上。
院子里,只剩下破碎的茶杯,撕毁的蜡笔画,压抑的哭泣,和四双充满无尽担忧与祈盼的眼睛,望着越野车消失的方向。
张秀兰抱着童童,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我的儿啊……”
林建国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院子的石磨上,指节瞬间渗出血丝。他仰起头,对着铅灰色的、仿佛要压垮整个青禾镇的厚重云层,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田园的宁静被彻底碾碎。
家的港湾,目送着战士驶向终焉的风暴眼。
昆仑之巅,决定人类命运的最终战役,随着那扇车门的关闭,轰然拉开染血的帷幕。